独守一棵生命的玫瑰

                                  沈东子

如果命运暗示你注意一件事，你最好就去注意它，这样必定会有所收获。近来命运连续三次暗示我，要我注意法国作家圣埃克苏佩里（Saint Exupery， 1900--1944）的《小王子》这本书。

先是前段时间太太的一位朋友偕其加拿大男友罗来访。面对书橱里的几百种世界文学经典作品，我问罗最喜爱的是哪一种，他一排排仔细看过，最后抽出其中一本很薄的说：“This one，the Little Prince！（就这本，《小王子》！）”口气肯定，不容置疑。他没选举世公认的名著，也没挑厚若方砖的鸿篇巨制，独独看中这本不足一百页的小书，我当时有些暗暗惊讶。

而后读到一篇纪念台湾女作家三毛去世十周年的文章。也许是因为三毛生前曾去过撒哈拉沙漠——小王子降落地球的地方，文中提到她平生最大的梦想，就是像《小王子》里的那个孩子那样，到一颗遥远的小小星球上，孤独享受生命，独守一棵玫瑰花。

再就是刚进入蛇年不久，就听说复旦大学教授林秀清女士溘然长逝。林女士终身未婚，膝下无嗣，留给世界的是几十种法国文学作品中译本，我案头上的《小王子》，就是其中之一。

其实对圣埃克苏佩里，我并不陌生，几年前曾约人译过他的《空军飞行员》。圣氏本人就是飞行员，二战时服役于自由法兰西空军，1944年由撒丁岛飞里昂（圣氏家乡）执行侦察任务，后未能返航，成为文学史上一个谜。早就耳闻圣氏的《小王子》是他的代表作，也是世界文学史上的一部经典，可多年来自己就像书中讥讽的点灯人那样，整天忙于一些“正经事”，居然就没想到从头到尾好好读一遍。如今命运已经给了我三次暗示，我要是再不读，很有可能会辜负命运的期待，永远错过它。

聪明的小王子为了寻找快乐，离开了自己的小小星球和星球上惟一的一朵玫瑰花，去探访其他的星球。他遇到了国王，国王治下没有任何臣民，却任命他为司法大臣，审判小王子自己；他遇到了自负者，自负者恳求他双手对拍，为自己见到世上最美也最聪明的人而欢呼；他遇到了酒鬼，为了忘却自己终日酗酒的罪过，酒鬼终日酗酒；他又遇到了商人，商人忙于计算星球的数目，把数目锁进抽屉里，以为这样就占有了星球；他还遇上了点灯人和学者……

最后，小王子降落于撒哈拉沙漠，来到了地球上。狐狸对小王子说：我是孤独的，可要是我们成为朋友，只要看见金色的麦浪，我就会想起你飘拂的金发。狐狸又对小王子说：虽然地球上有五千朵玫瑰花，可她们都比不上你的那朵，因为你给她浇过水，盖过罩子，倾听过她的抱怨和沉默，她对于你是世上独一无二的。小王子在地球上见识了很多事情，看见扳道工把一批批人送来送去，看见商贩吆喝解渴的药丸……后来就碰到了迷失于沙漠的飞行员“我”，把这些事告诉“我”之后，在一条黄色毒蛇的“帮助”下，回到自己心爱的玫瑰花身边。

《小王子》初版于1943年，圣氏亲手绘制四十幅水彩画作插图——值得一提的是，作品尚未动笔， 有的图画就已经画好了。 圣氏平日喜欢在纸片上画小男孩，有一次在纽约的一家酒馆里随意画画，被希区科克看见了，希氏建议他为画上的小男孩写本书，于是圣氏开始酝酿《小王子》，因此与其说那些图画是书的插图，不如说书中的文字是图画的脚本更合适。这虽然是一部童话，却是写给成年人看的——在童话前面的题辞中，他把本书献给一位成年人，献给这个成年人的童年，“他居住在法国，在那里挨饿受冻，需要有人安慰”。童话里所包含的诗意、情感和想象力是那么动人，虽经文字转换，依然时时可以触及读者的内心，不需要理性概括，也不需要教化训导，人类的智慧像星辰一样闪烁，如玫瑰一般吐露芬芳。

“无论在什么地方，如果有一只羊，吃了或者没吃一朵玫瑰花，整个宇宙都会改变，这么重要的事情，可是居然没有一个大人能够明白！” 不知道时隔半个多世纪后，世上的国王、自负者、酒鬼、商人、点灯人和学者，还有所有其他成年人，有谁真正明白孩子的智慧，因而不再那么狂妄、偏执和贪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