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寂寞中舞蹈

                                           沈东子

四月是春天，春天是催生爱情的时节，所以有部描写爱情的电视剧，取名叫《人间四月天》。不过同样是春天，在南方和北方，景象是完全不一样的。

那年四月我去北京，住在城北来广营附近的酒店里，早上出门时，看见空中飘着棉絮一样的东西，有的挂在墙上或树上，有的粘着行人的衣服，但路人全然不顾，只管匆匆前行。坐车到琉璃厂一带，那种絮状的东西更是漫天轻舞飞扬，要不是因为天气暖和，还以为是雪呢。其实这是柳絮，可能也有杨花吧，南方也有，只是没有这么密集。

    对这些漫天飘飞的东西，北方人显然早就司空见惯，没有谁投去好奇的目光。他们不会想到这是飘飞的灵魂，是无数灵魂春天出行，悄无声息地在空中舞蹈，相互寻找，找到的便结伴而去，落到僻静的角落安身，没找到的成为孤魂，继续在风中游荡。

南方是另一番景象。四月正是清明前后，春雨绵绵，杭州龙井的茶叶，开始在细雨中冒出一年中最新鲜的嫩叶，这时候采集的龙井茶是贡品，以前只有皇帝才能喝到。用这样的茶叶，配上虎跑的泉水，那是只有神仙才能喝到的茶中极品。

我生活的这座城市，每到四月也是细雨落在大地上，没有一点声响，正所谓“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四月迷蒙的雨是什么？是迷茫的欲望，是能让人丧魂落魄的欲望，要用酒才能浇下去，所以出现了许多取名叫“杏花村”的酒家。爱情因性欲而生，河水由春雨而来，四月的漓江云遮雾绕，于是有了烟雨的美名。烟雨虽然不能等同于烟花，但都喻指春色的繁华。 

太太曾经开我的玩笑，说我写的小说看似复杂，其实结构简单，用一句话总结，就是“一男一女一条河”，大意是说我的小说，常常是一个男主角，一个女主角，再加上一条河。这样的比喻虽然没有贬义，但自己的写作用一句话就被总结了，总归有些悻悻然，不过后来反过来想想，一男一女之间，为什么会有一条河呢？那是因为有爱情，城市里的男女，一旦有了感情，就会本能地走到河边，走到澄澈的水边，施洗自己的灵魂，因此我小说中的那条河，是一条浪漫河。

有人说如今已经不是浪漫的时代，没有谁再相信那个一百多年前在欧洲大陆游荡的幽灵，不相信革命，不相信爱情，什么都不相信，只相信钱。持这种观点的人士，看见的只是身边的琐事，他们不会明白，世上只要有生命，就会有浪漫。旧有理想的破灭，并不意味着所有理想的破灭，只说明旧有的理想已经成为某些人谋私的招牌。

世上动人心魄的行为，往往是个人行为。看看可可西里守望藏羚羊的志愿者，看看香格里拉辅导藏童的编外义工，你就会意识到，新一代的理想主义者，注重的是具体的事务，这种事务往往更孤独，更需要创造力，更考验个人的内心承受力。在这里起作用的不是集体无意识，也不是对什么号召的简单响应，更多的是一种个人行为，哪怕有时候这种行为带有悲剧色彩。

那些舍弃繁华与喧嚣，前往僻静地区做事的人，遵从的是自己内心的呼唤，他们做自己乐意做的事，在寂寞中享受宁静与踏实，犹如孤独的舞蹈者，只专注于自己的节拍，不在乎他人的眼神。这是另一种形式的浪漫。高贵与美丽也在寻找合适的季节，冒出新芽，显示自身的勃勃生机，就像柳絮和春雨，每当冰雪消融，春暖花开，就会在四月的空中展现动人的舞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