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杀猪匠
屠夫,在我们那里被称为“杀猪匠”。
每到冬腊月,杀猪匠的生意就好起来。
杀猪那天,主人家早早地起床,埋锅烧水,直到满满一锅水烧开之后,主人家在会站在皂荚树下,扯着喉咙对杀猪匠喊道:
“杀猪匠,水开罗——!”
杀猪匠远远地答应一声,不紧不慢地出了门。
等杀猪匠慢慢地走来,他挥一挥油光瓦亮的衣袖,不带走一丝肉味,三四个村里的男人就忙活开了。
四个男人将肥滚滚的猪按倒在板凳上之后,杀猪匠先用手摸摸猪脖子,找准下刀的地方,然后准确地将刀送进去。正所谓白刀子进红刀子出。
等猪不动弹后,再将其放在一个梯子上,梯子正好位于锅的正上方,人们就用锅里的开水浇猪,所谓死猪不怕开水烫也。淋水、吹气、拔毛、砍肉,一切都只在半天之内完成。
有一年,一头已经拔光了毛的死猪,忽然站了起来,对直地朝前冲去,所有看着的人都惊呆了,而那猪却不会转弯,对直一头撞在墙上才倒下。
如今,村里的杀猪匠已经85岁了,依然操着老本行。依然在杀完一头猪后不要报酬,只是将一副猪的大肠提回家去。
22.风车木匠
村里离不开木匠,大多都是全能的木匠,只要是木工活儿都会做:桌子、椅子、凳子、床、衣柜、门……而印象最深的是风车木匠。
风车木匠,就是只能做风车的木匠,其他木工活儿一律不会做。
豌豆、胡豆、麦子、荞麦等收获了,必须用风车将种子于叶子分离。
老早地起床去收割那些成熟了种子,然后在晒场上铺开,让烈日暴晒,等太阳偏西的时候,就抡着凉盖砸下那些种子,最后一道工序,就是用风车将种子与叶子分离出来。而这时候,往往已是深夜了。
月光很好,村里不少人早已进了梦想。我也疲倦了,藏在风车里,迷迷糊糊之中,听见父母抬着风车朝家里走去。父亲说:这风车咋这么沉呢?母亲说:也不知道大小子跑哪里去了。我藏在风车里正偷着乐呢。
23.补锅匠
村子穷,锅烂了的时候就需要补锅匠了。
地离家远,等主人家从地里做完农活儿回来的时候,才发现自家房顶上正青烟袅袅,急奔回家,煮的东西已经糊透了,更严重的,锅也烧穿了。
买不起新锅,只有让补锅匠重新补了再用。
补锅匠其实就是一个袖珍的炼钢厂,先用一个带风箱的煤炭炉子将一锅铁水烧成通红的液体,然后用锡箔纸做成的勺子将液体舀出来,倒在需要缝补的铁锅上,再用一个铲子将铁水压平、压实,一口锅就补好了。
现在已经没人需要补锅了,补锅匠这一职业正在随着时代的变迁渐渐消失。
24.梨树
村里果树很多,苹果、枇杷、桃子、李子、杏子、葡萄等等。
他小时候嘴谗,常常在正午趁大人们都在家休息的时候,就偷偷地爬到梨树上去偷梨子吃。吃完之后再躺在枝桠上睡个好觉,舒服极了。
也有例外的时候,有一次竟然马失前蹄,一只脚被卡在树丫里,动弹不得。
那个急呀。
想喊又不敢喊,这可是偷窃呢,一喊岂不不打自招;不喊吧,脚被卡得生痛。两相权衡,最后还是不得不哭喊起来。
大人们跑过来,却没有打骂,他们急忙用力将树丫尽可能地掰开一点,这时候他被卡得有些红肿的小脚才重获新生。
25.瓜田月下
那一年他家种了一大片西瓜,西瓜在一片沙地上。
西瓜有脑袋大的时候,父亲就在瓜地里搭起了帐篷,将铺盖夹在腋下,说:今天晚上到瓜地里去照西瓜。
他乐不可支地接过父亲的铺盖,扛着,跑着。
月亮渐渐地升起来了,亮亮的,凉凉的。
四下里一片寂静,风吹过来,地里的瓜苗跟着点头。
其实是很少有人来偷瓜的。
他仰着头,看着繁星满天的夜空,看着村子后面那片高耸的山脊,不知不觉地熟睡了。
26.一碗水
夏天,太阳正毒。
他赶了很远的路,刚从县城的医院治病朝家赶去。
实在口渴了,他蜇进一家茅屋讨水喝。
一个老太婆走出来,很不情愿地递给他一碗水。他想这个老太婆也太吝啬了,要是在自家,别说一碗水,就是一碗饭也任由路人灌个饱。
碗有些脏,碗底还粘着一些饭粒。
他仰着脖子,喝了个痛快。可是看着碗底的那些饭粒,他觉得应该将剩下的一点倒掉。
就在他准备倒掉的时候,老太婆急切地伸过手来拦住了:我一个老人家,担点水太难了,这已经是最后一碗水了。
他大惊,才明白为什么先前的吝啬。
原来来太婆的儿女们都不在身边,一个人过日子,相当艰难。
他问在哪里担水,老太婆指了指山脚下的小河。
他忍着病痛,来回两个多小时,硬是从山脚的小河里给老太婆担了一满满一担水回来。
老太婆问他家住哪里,姓什么,他只是笑笑:没什么,应该的。
临走的时候,来太婆拉着他的手,说:小伙子,我死了后会保佑你的。
27.梗脖子
那年他考上大学,第一次到重庆。
到大学报道的当天,因为存折的密码有问题,取不出钱来,他只得再回家一趟。
在朝天门码头,一个摆摊的脖子不能扭动的小贩热情地带他去买船票。
他怕受骗,但人生地不熟,没办法,只好跟着那个“梗脖子”在码头上穿梭。
好不容易买到一张票,他高兴地去上船,却被告知:这个船今天根本不开。
站在码头,他懵了,他已经没有钱再买船票了,他感觉被骗了。
无奈,他只好再去找那个“梗脖子”。幸好他还在,听说那船今天不开,“梗脖子”有些不好意思,说:我带你去退票,换条船。
他跟着他去了,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生怕被他抢劫。
他看见梗脖子对卖船票的人争吵得很厉害,最后,对方终于退了票,将钱给了梗脖子。
梗脖子又带他到另一个地方去买船票,太阳很毒,他觉得票终于退了回来,而且他还是个残疾人,有些不忍,就买了一根冰棍给他吃,他不要,说:你吃吧。推来推去,一根冰棍很快就融化了。
终于又买到了票,梗脖子将票给他,走了。
他在候船室等船。终于,船要开了,可以上船了。
就在这时候,那个梗脖子又回来了,手里端着一碗泡好的方便面,还有20块钱,对他说:我看你是个学生,这碗面你赶快吃了吧,船上的伙食太贵;这20块钱,是售票处给我的回扣,我把它还给你。
他看着面前这个残疾人,忽然就被感动得流下泪来。
这是这个陌生的城市给他的第一印象。
多年以后,大学毕业了,他去很多城市都闯荡过,最后,他还是回到了重庆,在这里买了房,娶了妻,生了子。他想再与那个人联系上,可是他只记得他姓谢,再后来,朝天门的小摊都不见了,修建得现代了,漂亮了,而他想要找寻的那个人,却再也无法找寻了。
28.你猜我是谁
“猜猜我是谁?”一个陌生的头像在QQ上闪动,问他。
他正忙,随手回了一句:我怎么知道你是谁。
对方不依不饶:我是你高中同学。
他说:高中同学那么多,我怎么知道你是谁呢。
对方说:你猜猜。
他说:那么多同学,你叫我怎么猜得出?
对方说:同学虽然那么多,可是真正记得起来的并没有几个。
他无奈,这好说:游勇,马兵……
他抓了抓头皮,却发现那么多同学,分别多年,如今真正能回忆起来叫上名儿的,可真的就这么一两个了。
他想了想,补充道:哦,不对,马兵不是我们班的……
对方说:你猜对了。
他几乎兴奋得要跳起来,这么多年以来,他一直想要找到他,殊不知他竟然找上门来了。
你是怎么找到我的?他说。
我搜索的,看了你的博客联系你的。游勇说。
他才真的明白,曾经那么多朋友,其实真正能记得起的,真的没有几个。
29.戒烟
父亲的烟瘾30多年了。
在经济最困难的时候,他都没有戒掉过。
为了强制他戒烟,母亲曾经撕去了他衣服上所有的荷包。
但是没有用。
在父亲生命的最后几年里,父亲得了肺部上的病,而且越来越严重。
有一年,他回家,父亲抽着烟,每抽一口,就咳嗽一气,很难受的样子。
他心疼地说:爸,戒了吧。
父亲很听话,从那以后,再也没抽过烟了。
小时候,儿子听父亲的,长大了,父亲听儿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