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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连载:我的矿工兄弟26(全文连载完)

(2006-11-28 20:57:00)
标签: 原创  连载  矿工  兄弟  李开云 
 http://img114.pp.sohu.com/images/blog/2006/11/28/20/27/10fc3538dfd.jpg 31.

下了火车后,我和杨木乔又转乘汽车,颠簸了三四个小时,终于来到了矿上。下了汽车后,我在镇上找到一家买纸钱和花圈的铺子,买了一个最大的花圈,又买了大捆大捆的纸钱。

 

矿上专门成立了善后委员会,长长的宽阔的院坝里停满了大大小小的黑黝黝的棺材,棺材上是哭着拍打的矿工们的家属。我被人引着来到一口棺材前,那人指了指棺材上的名字对我说:

“这就是。”

 

弟弟是在矿难发生后第二天才被挖掘出来的,挖掘出来的时候,他早已停止了呼吸。我跪倒在棺材面前,向弟弟叩了三个响头。

在我到达的当天下午,矿上举行了遗体告别仪式。棺材盖被抬开,我看到了躺在棺材里的弟弟,经过整容后的他看起来是那么的安详,他的一双眼睛半睁半闭着,看见他的容颜,我忍不住地拍打着棺材,可是无论怎样地哭喊,他都一言不答,好像这个世界与他无关似的。

我那么可亲可敬的弟弟就这样走了,永远地走了!

 

弟弟的遗体火化以后,我拿到了矿上给弟弟的20万元的赔偿金。之后我怀抱着他的骨灰,一路南下,朝家奔去。

我捧着弟弟的骨灰盒,轻轻地对他说:

   “弟弟,我们回家了。哥哥送你回家去……”

火车从北方一望无际的平原一路飞奔,窗外掠过的是大片大片的土地,以及土地上生长着的绿油油的庄稼。火车一路飞奔着隆隆地奔驶过黄河,黄河啊还如他几千年前般的流淌。过了黄河,火车渐渐向南,又穿越在崇山峻岭之间,穿越在无数的长长的隧道里,就像穿梭在时光隧道里一样啊。我又想起了那个青黄不接的三月,那个9岁的弟弟和我背着满满一家人的口粮,我又听见他对我说:哥……我饿…… 我想起了弟弟7岁那年的第一天上学,我带他去学校,他哭着不肯走,因为那件衣服短得都遮不住肚脐眼,他怕老师说他不文明。好说歹说,在我保证他们老师不会说他并拉勾以后,他才破涕为笑地跟着我走。一路上他总想急切地知道学校里是什么样子,拉扯着我脖子上的红领巾,充满了向往。我看他好几次在高兴之余,总是悄悄地把衣服朝下来,他老想把衣服扯长一点,这样好遮住他的肚脐眼。可是无论他怎样努力,再跑几步以后又会功亏一篑;我想起了弟弟读到小学二年级时的运动会,他赤着脚跑出来的第一名,最后把一双鞋子送给了爸爸;我想起了弟弟12岁那年的夏天,他手里举着我的录取通知书激动地喊我的情形;我想起了那个雨天,在故乡的那条小河里,弟弟用不顾自己的生命安全,为了救我而被洪水冲走的情形;我想到了弟弟16岁的那个夏天,为了凑够我读高中的学费,我和弟弟一起上山挖黄姜,我和弟弟每天吃完早饭就上山,一直干到下午两三点才回来。回家匆忙地吃完中午饭以后,我们又上山开始挖掘,一直干到天黑尽了才回家。天气晴朗的时候,我们就结伴去挖黄姜,天气下雨的时候,我们就在家把挖掘回来的黄姜切成片,等天晴的时候再拿到太阳底下去晒。这样反复晒干以后才能拿去卖。那个暑假我们一共晒了一百多斤干黄姜,买了200多块钱,这样我一学期的学费就够了;我想起了16岁的从没到过县城的弟弟,站在广州繁华陌生的街头,举目无亲,身无分文。没有地方住宿,他就在坟地里睡过觉;没有吃的,他曾经趁别人吃完饭后,迅速地把别人没吃完的饭倒进嘴里,然后逃之夭夭。在广州的街头,为了生存,他在酒店门口恭敬地替人开车门,等候别人的下车,等候别人的一点点赏赐;我想到了后来弟弟到北京,我们一起找工作时的情景,想起了他那个春节到北京来看望我时的情景,想起了我最后一次送他到火车站时的情景,走了很远,弟弟还回过头来张望,他看见了在铁栅栏外边同样目送他的我,他举起一只手,大声地对我说:“哥——,你回去吧。”我看着他,也举起手,强忍着欢笑说:“恩,你一路走好啊——到了给我打电话——”我看见他后面的人不停地挤他,他不得不扭过头去,跟随着人流朝前走,终于融进人流里,再也看不见了……

想着这些啊,我的泪水就止不住地流,我的心里憋得慌,像填上了一块大石头。

下了火车,我又搭乘快艇,经过长江,经过长江三峡,我朝那个熟悉的县城赶回去。

 

母亲就是这样在一个下午等候着我和弟弟的回归的。

腊月二十七,离除夕夜只有两天的时候,母亲早早地就来到了村口的山冈上。自从进入腊月下旬以来,她是每天都要拉着孙女祈琦到村子里的高处张望几次,她每次都在脑海里看见儿子抗着铺盖卷,和别人一道有说有笑地大步流星地回来。她清晰地看见儿子扔下了肩上的铺盖卷,朝她奔来,边跑边喊着:

“妈!”、“祈琦——爸爸回来了——”

可是每次,她的这种幻想都会被吹过来的山风刮醒。她眼睁睁地看着的,仍然是脚下那条宽阔的公路,以及公路上偶尔走过的几个扛着锄头的人。

 

这天傍晚,母亲的眼睛已经看得有些发涩了,她揉了揉眼睛,准备再一次地失望而归。她望着那条通往远处的公路,今天已经都腊月二十七了,儿子的迟迟未归让她的心一天紧似一天。

正当她准备转身离去融入到茫茫的夜色之中的时候,她的视野里忽然出现了几个风尘仆仆的人影,从那些人走路东倒西歪的情形来看,他们一定是从很远的地方走来的。过了一会儿,就能看见那些人肩上扛着的铺盖卷之类的东西了。

母亲的心在那一刻跟着狂跳起来。

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拉过已经被晚风冻红了鼻梁的孙女:

“祈琦,你快看,那边是不是你爸爸回来了?”

祈琦看了看说:

“是啊,就是我爸爸回来了,你看他还扛着铺盖卷呢。你说看见了扛着铺盖卷的人就一定是爸爸回来了。”

母亲的心抑制不住地狂跳起来。

她急急地拉着小孙女向走过来的那队人群走去。她走得太急,几次差点被脚下的石子绊倒在地。

她终于看清楚了,走在前面的就是戴着眼镜的他的大儿子,他的大儿子手里抱着一个骨灰盒。母亲还清晰地记得,上次王飞死了之后也是被放在这样一个骨灰盒里的。

 

母亲远远地就喊了起来:

“子涵!”

我看见了迎过来的是母亲的时候,我就站在原地不动了。母亲慢跑几步,走上来,她的目光停留在了盒子上。一种不祥的预感紧紧地撅住了她的心。她急切地问道:

“我家二娃呢?她没有跟你们一起回来?”

杨木桥看着我的母亲,低下了头,几个人全都停下了脚步,放下了身上的行李。

母亲还在焦急地问:
“他说他今年要回家过年的。他亲口说的!他自己说的!”

我顿了半晌,终于流着泪对母亲说:

“妈……弟弟……他……他已经走了。”

母亲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她用力地推搡着我的肩膀:

“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妈老了,耳朵不好使。”

我说:

“妈,弟弟他……因为井下透水,出了事故,死了。”

母亲当即撕心裂肺地喊了一声:
“我的儿啊——”

便晕了过去。


   
直到那一刻,母亲才知道自己的儿子不在人世了。他昏迷了两个多小时才醒过来。村民们都吓坏了,还是村里的几个老婆婆不停地掐人中,把母亲给掐了回来。

母亲醒来了就开始了不停地哭喊,直到声音嘶哑了她还跺着脚,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呼天抢地。她的5岁的孙女也在一旁跟着哇哇大哭。那场景,没一个看了不落泪的,这一老一小,就这样地无依无靠了。

 

母亲好些的时候,村里的几个妇女都去劝她,劝她想开一点,看远一些,人死不能复生,节哀顺变。

母亲的眼神已是空洞一片,迷茫一片,她搂着小孙女,喃喃地说:

“命啊,都是命啊。”

 

我回到家后的第二天,母亲向我讲述了王飞被黑心煤矿老板打死后,他的父亲回到村子里时的情景。

 

王大爷一路风尘回到老家的时候,全村人都为之震动了。他们不明白的是,一个人怎么可能呆在那么小的一个盒子里。全村人将这个死在异乡的苦命的孩子按照成年人的葬礼安葬了。村里其他几个和王飞一起挖煤的父母在第一时间赶到了王大爷家,详细询问了情况。王大爷紧闭着干瘪的嘴巴,一句话都没说,半晌,从他深陷的眼窝里滚落下一串浑浊的热泪:
   
“苦啊……”

母亲更是心急如焚,等人群散了以后,她悄悄地问王大爷:

“我家二娃在那边怎么样?还好不?他们到底怎么了?”

王大爷省略了事情的前半部分,只给母亲说了一个结局:

“他们现在好了,现在工作的地方是公安局给找的。”

母亲知道王大爷只说了他们现在,她从王飞的遭遇里猜测到弟弟受过的那些非人的虐待。对于那些黑煤矿的老板来说,一个大活人竟然可以被活活地折磨死,还有什么事情做不出来的。

母亲抹着眼泪,抬腿从王大爷家走了出来。就在她正准备转身离去的时候,王大爷从背后叫住了她:

“你家二娃让我带话给你。”

母亲在那一刹那就像看到了自己的亲生儿子一样,她定定地看着王大爷问:

“她说什么了?”

王大爷说:

“他说,让你们爷孙俩多买点好吃的,多买点好穿的,不要太累了。”

母亲长叹一声,听到王大爷的转述,她就像听到这话就是从儿子的口里说出来的一样。

王大爷抖抖索索地从胸前的衣服里掏出一个塑料袋,交给母亲。

母亲用双手接过 ,颤抖着双手打开,是一张火红的银行存折。母亲看见那张火红的存折,手指像被灼伤似地抖动了一下,存折差点掉在地上。王大爷说:

“这是二娃托我带给你的。他让你不要存折弄皱了,弄皱了就取不出钱来了。”

母亲在接过存折时流下了滚烫的泪水,她知道那是儿子用生命换来的。她如今是一天比一天老了,就留着这些钱让他和孙女以后好好地过吧。

 

从此母亲一天一天地倚着门框,掰着手指数落着弟弟回家的归期。因为她知道,只要春节一到,她的儿子就能平安地回来了,她一家人就可以团聚了。

 

过完了冬月,就是腊月,眼看腊月也一天一天地过去了,却迟迟不见儿子归来。母亲就在这种焦灼的思念煎熬中,等来了回乡的人们。

 

没想到,他等来的,却是儿子的死讯。

 

第三天早上,按照我们当地的风俗,我们厚葬了弟弟。全村的人都来为他送行,他年仅5岁的女儿怀抱着灵牌,走在队伍的最前面,每个人看了都心酸。

 

太阳出来了,如同它成千上万年以前一般升起来了。整个村庄一片静穆,我在弟弟的坟前长跪不起,泪流成河。我伏在泥土上,我听见大地铿锵的心跳,身下是千年生生不息的土地啊,我闻到了土地飘荡着的芬芳,太阳正慢慢地升起来,照耀着万物生灵……

   

                        2005年上半年  第一稿完稿于北京西长安街

                        2005年下半年  第二稿完稿于重庆黄花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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