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飞的死让人们更加清楚地认识了老板的本来面目。他们逃出去的想法也越来越强烈了。逃跑也是死,不逃也是死,不如逃一次,也许还有机会。
第二次逃跑是在王飞死后两个月的一天清晨开始的。这一次,他们集结了20多个不怕死的矿工,商量一同逃出去。
那天天还没亮,行动就开始了。早晨4点半是看守的人换班的时间,也是一个人一天之中最疲倦的时间。
他们匍匐在地上向前摸索,逃亡行动使他不敢发出一点的响动。
终于爬到了铁丝网边,几个人用钳子掐断铁丝网,从洞口钻了出去。他们钻出去以后,就开始没命地跑起来。
就在他们以为跑出了狼窝的时候,令他们万万没想到的,迎接他们的是雪亮的灯光。
他们这才惊讶地发现,院墙外边还是院墙,是更高更宽更大的院墙。
这一发现令每一个人不寒而栗。他们都知道逃跑被抓的后果。
最终没有一个人成功逃脱。
他们被集体押了回来,其中就有我的弟弟。
天开始亮了。那天早晨,煤矿老板,也就是那个光头,破例地允许大家“休息”。
与其说是休息,还不如说是屠杀行动的开始。
光头气急败坏,他命令每一个逃跑的立正,任由打手们疯狂地抽打。人性在那一刻泯灭了,表现出来的,只有兽性。
宽阔的平地上是一声声凄厉的惨叫,那惨叫声直刺苍穹,就像是向老天控诉。
打手们打累了的时候,20多个逃跑的矿工全都趴在了地上。
光头露出他的两颗大金牙:
他鼻孔里发出叱的一声,用下巴指了指地下趴着的人:
“这就是跟老子作对的下场!”
这个吃人肉喝人血的老板还嫌惩罚不够,他把披着的貂皮大衣一抖,扭曲着面孔,伸出两个手指头:
“你们都有两个选择——”,他呸地吐了一口唾沫,“要么自己砍掉自己的两个手指头,要么用烙铁烧背!”
他说出这些话的时候,没人敢反对。
打手们拿来了菜刀,抬来了烧得正旺的煤炉,煤炉里架着烧得通红的烙铁。
打手们开始了一个一个的灭绝人性的惩罚。
要么是菜刀,要么是烙铁。
第一个人选择了烙铁。烙铁被放在背上,紧接着是一声惊天动地的惨叫,然后是一股股青烟,以及烙铁与皮肤接触时的“滋滋”声。没多久,第一个人背部上就出现了一个洞。那人惨叫一声,倒在了地上。
第二个人选择了菜刀。在咬着牙齿之后,就是手起刀落,接着便是如箭一般的血柱喷射而出。
整个煤矿在那一刻成了任由屠杀的场所。太阳在那一刻变得暗无天日。
弟弟选择了菜刀,砍下去的时候,他清晰地听见自己骨头碎裂的声音和血流的汩汩声。随后他就倒在了地上开始抽搐成一团。他左手的两个中指和无名指被自己齐刷刷地剁掉。
那次大屠杀之后,整个矿场成了人间地狱。
当伤口还在流血的时候,他们就被赶下了500多米深的地下,继续从事挖煤的工作,为老板创造财富。
而他们得到的,仅仅是煤矿老板灭绝人性的随意殴打。
在第二次屠杀进行了三个多月后,矿工们又一个出逃的计划形成了。
这一次,他们选择了地下。
他们的作业点是在地下500米深处,他们想到了挖掘一条通往外面的地道。
尽管他们知道整个煤矿很大很大,挖地道是一件很费时的工作,但是除此之外,他们已经找不到别的办法了。
从此,整个煤矿六七十人全部达成一致秘密,每个人都为挖掘地道想办法,因为他们都觉得,挖掘地道是可行的唯一逃脱的办法。
他们的计划是:先从地下500米处开始挖掘一条长约1200米朝上的斜道,这条斜道挖到地下200米的时候再平行朝外挖1000米。挖到1000米的尽头时,再斜着朝上挖1000米,直到挖出地面。这样一来的话,当他们走出地面的时候,他们已经离煤矿中心2000多米远了。
这个计划先是只有几个人知道,后来几个人又分别与自己熟悉的人联系,全煤矿的人都知道了。为了保险起见,他们在实施之前,决定将计划的最后一段斜着朝上挖的1000米扩大至1500米,这样以确保在煤矿监管范围之外。
他们计算了一下,按每天挖30米计算的话,不出100天,他们就可以逃离这暗无天日的生活了。
从此,全矿的矿工们,开始了前所未有的卖力的工作,他们主动与监守他们的人搞好关系,把自己进来的时候带进来的钱全部集中起来送给了监守他们的人。打手们以为矿工们畏惧了淫威,逐渐地放松了警惕。
井下一片漆黑,监工们只能监管一个很小的范围,这就给他们的秘密行动提供了有利时机。他们互相掩护,出现了前所未有的团结,紧密协作,开始了“地下长城”的挖掘工作。
在监工们的警惕性越来越降低的时候,他们的进度也加快了,有时候每天能挖掘出五六十米,他们开始把挖煤的力气用在挖秘道上。
在挖掘了大约30天后,也就是在他们开始挖掘那段平行的通道后没多久,他们发现挖出来的已经不是煤炭了,而是黄色的泥土,这个发现令他们欣喜不已,这就意味着他们从此挖掘的每一米,都离煤矿远了一米,离煤矿越远,他们就越安全。
通道进行得很顺利,但是接下来的问题开始困扰他们了:先前挖掘出来的都是煤炭,煤炭混在煤炭里,监工们不会发现异常;可是现在泥土挖出来了,混在煤炭里就会被发现。一旦被监工们发现,不但前功尽弃,而且他们活着的希望也不大了,他们会去骗去另外一些人前来挖掘。
群众的智慧在紧要关头得到了充分的发挥。他们只有把洞的高度和宽度都增加一点点,让挖掘出来的泥土堆砌在秘道的下面和左右两边,这样边填充边朝前朝挖,使工程的进度被迫放缓下来。
矿工的激情随着秘道的一点点推进高涨起来。他们忘却了悲伤,忘却了受过的屈辱,他们心里充满了自由生活的向往。他们也更加卖力地工作,主动向老板报告煤层的情况,倾其所有来贿赂监工,他们正团结一体,为推翻煤矿老板这个黑恶势力而斗争。
秘道比预期提前半个月被挖通。他们通过土质颜色变化和疏松度判断出离地面不远了,盘根错节的大树的根更是表明了他们已经挖到了一处山坡上。在快要破土而出的时候,他们比以前任何时候都紧张,他们的进度也比原来慢了许多,在每一锄头挖下去之前,他们都要仔细认真地进行判断,直到确认无误后,他们才开始挖掘工作。
当新鲜的空气沿着秘道灌进来的一刹那,他们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动,他们就快自由了。
那天晚上他们若无其事地回到地面上,住在矿上的工棚里,可是那一夜啊,谁都没睡着。月光明晃晃照射进来,每个人都在想着家里,想着尽快回去,有的人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动,躲在被窝里小声地哭了起来。
弟弟想到了同来的王飞,还不到18岁,为了挣一点钱,竟然被打死了,死在了异乡连一口棺材都没有。
他想到了临走的前一天,王飞五十多岁的老父亲弯着腰,豁着老嘴,拉着弟弟的手说:
“二娃呀,到了外面你们就是一家人了……你们要多帮助啊……他娘死得早……我也就这么一个儿子……我还等着他送终哇……”
老头子说话的时候下巴上的胡须跟着一抖一抖的,他花白的胡须上粘满了说话时吐出的唾沫。
弟弟点点头说:
“放心吧,我们一起去一起回。”
那天晚上躺在床上,弟弟前所未有的思念起故乡来。5岁的女儿她还好吗?这离开的一年的时间里他没有生“伞盖滓不购冒伞
窗外的明月又偏偏地那么璀璨洁白,明晃晃地如同白昼一样。
他最担心的事就是怎么向王飞的父亲交代,他父亲三十多岁的时候才有了个这么个独生子,他的母亲因为生他难产,她还没来得及看到儿子一眼就去世了。
但不管怎么样,眼看就要逃离这苦海了,他还以为这辈子再也逃不出去了。这么想着想着的时候,他就昏然入睡了。
在梦里,他梦见了自己的女儿,梦见了母亲,梦见了自己的哥哥,还梦见了爸爸,梦见一家人欢欢喜喜地团聚在一起,喝着酒,吃着肉,一家人幸福地相守在一起。
当梦见搂着女儿幸福地说话的时候,他被杨木桥的大声呵斥惊醒了:
“起来了起来了!都什么时候了还他妈的睡得跟猪一样!”
他们把临行前逃跑的工作做得天衣无缝。在此之前他们都相互串通好了,所有的东西都不准带走,就像平时下井干活一样。
下到井后,他们没有立即逃跑,而是无比卖力地干了三四个小时的活,趁监工出去吃饭的时候,他们的大逃亡正式开始了。他们一直把掩护行动做到了临撤离前的一秒钟。
为了不让监工起疑,他们决定先让8个身强力壮的人先出去,等他们一出去见到人以后就赶快报警。剩下的人则拖延被监工发现的时间,卖力地挖煤。一个小时以后,再让选出来的10个体质较弱、年龄超小或超大的人撤退。如果这批人撤退以后依然没被发现,再过一个小时后,第三批人也就是剩下的全部的人立即全部撤退。
这个撤退方法得到了全部矿工的同意。
矿工们排着队,互相掩护,互相撤退,他们沿着自己挖掘出来的秘密通道,井然有序地朝外走。
杨木桥在第一批撤退队伍之列,弟弟也在第一批撤退队伍之列。在临撤退的时候,弟弟忽然改变了主意。他对杨木桥说:
“你们先走吧。”
杨木桥对弟弟的做法大为吃惊:
“你?不走?”
弟弟点了点头。
“为什么?”
“我……我还有东西没带走……”
弟弟的话使杨木桥火冒三丈:
弟弟看着杨木桥,坚定地说:
“我要带走的,是王飞的尸骨。”
弟弟的话让杨木桥低下了头。在经过那么几秒钟的思考后,杨木桥果断地说:
“不要回去了,你现在就跟着我们走,只要我们一出去,他们就会完蛋,我们就能取回王飞的尸骨。你这样回去,不但不能救出王飞的尸骨,而且连自己也会搭上。”
最终,弟弟没有同意跟杨木桥一同走。
“还有那么多矿工留在这里,我也留在这里,等你们出去后再救我们出去。”
第一批没有出去的,在第二批撤退的时候享有优先权,可是弟弟仍然没有撤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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