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家人正为此焦头烂额的时候,我从北京的大学校园里赶回家了。我的到来让一家人像遇着了救星似的,都问我这事该咋办。
我说出的话让父母瞠目结舌,我说:
“让他去自首。”
母亲说:
“到了牢房里,还不知道把他打成什么样哩。”
说着就抹起眼泪来。
我说:
“一个高压锅就值2000元吗?这分明是村长敲诈勒索!再说,你们这次替弟弟交了钱,就肯定会有下次,这样交下去,既对弟弟没有一点的好处,我们也拿不出那么多的钱。”
拿不出钱的父母只好依从了我的意见。
那一夜,我好好地跟弟弟谈了一次。
我说:
“弟,我明天就带你去自首。”
他说:
“哥,你不用管我,我这是自讨的。”
我说:
“你走到今天这一步也有我的错。你相信哥,希望你这次进去以后好好改造,以后重新做人。路还长着哩。”
第二天,我就把弟送到了镇里的派出所。
我对值班的一个警察说:
“我是带我弟弟来自首的。”
几个警察立刻走了过来,问了弟弟的姓名,给上了手铐。
弟弟还说出了他偷过人家两头牛,以及伙同别人偷盗国防光缆线拿去卖。
做完笔录,一个警察走过来对我说:
“你弟弟的情节十分严重,因为涉及到偷盗国防光缆的问题。但是考虑到有自首行为,并主动交代了自己的犯罪事实,我们会酌情考虑减轻处罚的。”
以前老是担心弟弟在外面的生活,怕他吃苦。现在真他把送进监狱的时候,我的心才放了下来。我知道监狱里的生活虽然苦点,但是对他来说是有必要的。
亲手把救过我性命的、给了我最大牺牲的弟弟送进监狱后,我就又返回了北京。弟弟在监狱里呆了两年就出来了。
关于他在监狱里的生活,在后来我们的一次见面的时候,他向我详细地讲述了一些。
刚进监狱的时候,每个新进去的人都要参加“新收”训练和“新收”教育,让他们在思想上认识到自己的犯罪行为不对,在行动上进行劳动改造,学习和掌握必备的技能。“新收”训练只有一个月,在这一个月里,他们只需完成其他人工作量的60%就可以了。
在最开始“新收”训练的日子里,犯人们主要是做一些手工活,比如糊纸袋、折信封之类的活儿。监室里的面积本就不大,加上手工活都是在室内完成的,不能用筷子、剪刀之类的器具,只有浆糊,浆糊还是装在一个大铁碗里的。刚去的时候,犯人们之间的关系很紧张,大家都知道凡是到这里来的都是犯过法的人。弟弟睡在上铺,为了干活方便,很多人都把做完的活儿放在下铺的床上。这样一来,睡在下铺的人有时候就不高兴,认为弄脏了自己的床。弟弟进监狱后挨的第一次打就是这样来的。
弟弟鼻梁上猛地挨上一拳的时候,他才刚刚把做好的一盒纸袋放在下铺的床上。这一拳用力太猛,弟弟的鼻血马上喷了出来。我那一向甘于忍受的弟弟在那一刻感到受了莫大的侮辱,但是他没有做声,没有反抗,一任鼻血不停地流淌。他怕反抗会使自己的刑期延长。
打他的人叫马一刀,他是因为失手杀人才进了监狱的。在弟弟和其他几个新犯人没到来之前,他是这个监室的老大。
弟弟的软弱无疑给了对方的勇气,他们认为弟弟是很好欺侮的,监狱里长期压抑的管制让马一刀在弟弟身上找到了发泄的快感。他一把揪住弟弟的脖子,拧着脑袋就朝墙上撞。
监室里的骚乱很快引来狱警的注意,狱警打开门,让马一刀和我弟弟到他办公室去。其结果是弟弟由于忍受而受到了狱警的赞扬。但是在狱警面前得到了赞扬的弟弟最终在狱友们面前失去了尊严,他们让弟弟给他们洗袜子,洗内裤,甚至给他们洗脚,稍有不从,弟弟就得挨打。
这样的日子让弟弟心如死灰,他只想早点出去,他发誓出去以后再也不干偷鸡摸狗的事情了,他要好好地做人。监狱里不是他妈的人活的地方。
监狱夏令时是每天5:00起床,冬令时则6:00起床。起床后必须先叠好被子,这叠被子也是经过“新收”训练的,就像是部队里一样。然后坐在凳子上等待干警来“开封”,也就是开监室的门。然后是每一个监室的人出去洗漱,上厕所,再回到监室吃早饭。这所有的事情必须在1个小时之内完成。1小时以后就是全体排队出工了。
那时的出工是由一批狱警押送和看管着,到长江边去给驳船上装运泥沙或者煤炭。一百多号犯人,穿着囚服,从早干到晚。长江边有的是泥沙,这些泥沙被运到别处建造房屋;我们那个县是个产煤的县,所有的从山里挖出来的煤炭都要经过船运送到更远的地方去卖。活是狱警早就跟用工单位联系好了的。
在光天化日之下,要想跑掉是难上加难的。弟弟说,他曾经亲眼看见过一个担煤炭的犯人装着倒担子里的煤炭,然后趁看守不注意,一个猛子扎进了河里。这个犯人就是马一刀。他的水性好,扎下去就没有了影子。马一刀像树叶一样飘落的身影还没有落到水里,负责看守的干警拉响警笛,全部犯人原地不动,谁都就枪毙谁。然后狱警们带着狼狗在河边搜索,一些水性好的干警们也跳进河里搜索,河里的水上派出所也跟着出动了巡逻艇。
马一刀的水性再好,他也不能在近1000米宽的长江上一口气游到对岸。即使游到对岸,等着他的也是巡逻艇的抓捕。大约过了10多分钟,水性很好的马一刀在水流湍急的河中心露出了头,他黑黑的脑袋刚一露出水面,就遭到了四面把方的干警的枪击。
刚开始的时候还能看见他的手跟着水流一划一划的,没过两分钟,就见他的身子随着水流急速向下游流去了,身子在水面上时沉时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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监狱的伙食每顿是一个菜,星期天会加一个菜,一般都是素菜里面加点肉丝,如果是大白菜之类的全素菜,还会有一个汤,也就是西红柿或是青菜加点蛋花。但是菜的品种就是那么几样,再加是大锅菜,味道是不怎么敢恭维的。别说是这样的菜了,就是山珍海味让你吃个几年,十几年的还不是和糟糠差不多味儿了。中餐晚餐的时间只有30分钟,每个监室有一个室长,到了开饭时间,首先由室长到走廊去把12个人的饭菜打进来,都是用铅桶装的,然后再分给每个人。没有桌子,只能在床上吃,不许用筷子,只能用调羹。爱干净的人会在床上铺张报纸,大部分人不讲究这些,因为指标太重,活干不完晚上没得觉睡,连吃饭都觉得是浪费时间,每一口饭都是囫囵吞下去的,一放下饭碗立马干活。在里面吃饭仅仅是为了不让自己饿死,至于其它一概都顾不上了。
犯人是没有工资的,干警在接活的时候要和厂家谈好价格的,完成一批活厂家和大队结帐的,犯人所创造的经济价值当然是归监狱所有。而对于犯人来说,个人完成的产量全部换算成劳动分数,做得越多,分数越高。每月由主管干警根据你平时的生活表现和劳役情况给每个犯人打分,三个月评一次“处遇级别”,监狱里的犯人分5个处遇:A级、B级、C级、D级、E级。三个月的分数达到30分或以上的就可以享受A级处遇,25——30分(不含30分)的则是B级,依次类推。
分数就是犯人的生命,在里面所承受的一切劳累、痛苦、委屈、侮辱在一个高分儿面前都会被我们认为是值得的。因为到年终的时候,只有拿满120分的犯人才有资格被上报法院减刑。在那样的日子里最渴望期盼的就是自由,只要有一条小小的路能让我们早一天拥抱自由,即使是累死苦死也不会有人说不愿意的。为了这早一天,他们把自己变成了机器,为了这早一天,我们可以放弃做人的尊严,一切就是为了早一天见到自己的亲人,早一天呼吸自由的空气。
自从马一刀被枪毙后,狱警加强了对监狱犯人的管理,犯人与犯人之间的打斗也就少了,弟弟在监室里的日子也渐渐地好过了。
还有一次,一批犯人被押着在建筑工地上干活。一个犯人偷拿了一点钢筋,钢筋不多,只有一米多长,他把钢筋插在裤腰带里的时候被细致的狱警发现,当即命令他拿出来。这位犯人本想把这截钢筋悄悄地带回监舍自杀用的,此时被狱警一发现,他便迅速地抽出钢筋朝自己的脖子猛戳下去。好在狱警手疾眼快,一把拉过了钢筋,这位犯人才免于一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