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久不曾生病,巧的是,偏在净月病倒了。终日昏昏醉梦,倒也应了我这懒散拖沓的性子,再不必为实习那些凡事所扰,竟算是偷得浮生半日闲了。
独自病卧床榻,享那窗外几分山色,诚然清闲许多,可总还觉得闲得不够淋漓,少些什么。午后,忽然风起,真个“山雨欲来风满楼”,贴切得很,只这如今的楼都已成了这水泥钢筋架子,纵不会有那古楼来得更有意境。不过这风倒还真切。打小就喜欢听风。而这风起于青萍之末、舞于松柏之间,且不择贵贱高下的,也好在如此,倘若这风也分个高低贵贱而加之,那于我这等嗜好听风又不长进的人来说,着实是件痛苦的事情。所以净月有风,我已暗自庆幸了。
时已将近农历八月,早已过了立秋,算是秋风了。北宋有词云“秋风不似春风好,一夜金英老”,大概说的是深秋罢。净月有风,却绝无这般伤怀,更不会有那点点愁怨。也不消怕他
“八月秋高风怒号,卷我屋上三重茅”,因为净月有风,却只在松间缠绵、柏下游弋,不曾带得丝毫怨气,哪里怕他怒号呢。立于此间仰面听风,不消费神,凭他耳畔松风拂过,驱散一切不安和躁动,连心也似那眼前蓝天一般明净、剔透了。再听,是松声,夹带着草木作响以及鸟鸣虫吟,教我如何不清净?这哪里是在听风,分明是在听闲。听得这松声阵阵,忽又明白何以古人有诗道
“松间风未起,万叶不自吟”了,竟是这般的贴切。
净月有松,由不得你不听。
午间无云,风也流连。于是伫立,任凭轻风裹身,竟也腻味了。此刻虽说不敢造次,却着实想感受一番沛公“大风起兮云飞扬”的豪迈与悲怆。不知略带醉意顶风而歌的沛公那时到底是怎个心境?是在追忆当年“高祖提剑入咸阳”的威武么?抑或是怀念起昔日手提七尺长剑,醉斩白蛇而起时的血气方刚了吧,巧的是那年也如今日般略带了些醉意。因又感慨历史便是这样,有时候胜利者的悲歌也一样令人唏嘘。
我是个没出息的,理当无缘消受沛公歌中那一番大风了,因其算是君王之风,也就罢了。偏偏又想起有个叫冯延巳的,留有一阕词,开篇便是“风乍起,吹皱一池春水”。人都道这冯词多闺怨、思妇之作,想来此风该是平民之风了吧。只这风“起”得如何耐人寻味,都缘由一个“乍”字。这骤然风起,吹皱一池春水,更吹乱思妇心中无限惆怅,化作点点离愁,随他一池春水起伏不平。意境如此雅致,难怪会千古传诵了。不过人家作词发发闺阁之怨,对封建妇人的不幸表示一下同情而已,却有好事者非要戏谑:“吹皱一池春水,干卿何事?”细细想来,问得倒很精辟,很有意思。
年幼时不明事理,只道风乃因树而起,有了树而后才会起风,殊不知“树欲静而风不止”的道理。再后来,才明白在风沙肆虐的北中国,植树造林有着多么重要的意义。托人类“文明”发展的福,每到春季,来自西部荒漠的风沙都会肆无忌惮地袭扰长春。黄沙漫漫,春季的春城,俨然可以称为“长沙”了,却还偏偏叫个“长”春,倘若真“长春”了,这座城市也便真的到了尽头了。也不消多少时日,便也无人敢言听风了,反要“闻风丧胆”了。
好在如今净月有风,还能这般悠然,也不必太过忧虑,索性“今朝有风今朝醉”,侧耳听风便罢。想这风也是听得一日便少一日,不知再过几年几载,净月也无纯净的风了,只怕那时唯有“听沙”了。
恍惚中,竟下起雨来。(徐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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