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天在读《木心谈木心》,发现一个有意思的事,陈丹青的笔记不光记得全,连语气也高度仿真。木心生于乌镇,在上海成长,那边的人说话,给我的感觉就是善于用短句子,而且是每句直接上句号,连逗号也不爱打。这种谈话尤其盛行于文人圈,你觉得话刚说了一半,他已认为没必要展开。
有人讥笑上海或者江浙一带的男人爱叨叨,想来只是话题的重复,说着说着又回来了,但是句型还是精简的。木心的《哥伦比亚的倒影》,如果用上海话来读很是上镜。虽然他并没有用方言俚语来增加色彩,总是想让自己的文字更国际化一些,那意味还是从乌镇里长出来的。
这种写作需要抖些小机灵。当然机灵也是可以抖的,不太过于上脸即可。木心这个人估计前半辈子藏着掖着的太多,到了纽约后,抖得一身轻松。二三十岁的年轻人,如果还比较文艺,很容易从这样的机灵中找到自我,精神领袖的地位也就有了。我那时候在纽约,估计也会被他迷得不着道儿。
谈自己的创作,有一个窍门就是不能往实里谈,虚一点,跟水墨画似的留出大面积的白来。就算着墨的那部分,也得有浓淡变化,不能是死墨。最高的境界当然是听后有如茅塞顿开,再一咂摸又好像什么也没说。要是再加上一点无厘头式的结论,突如其来没头没脑,就更有玄妙。比如下面这句:
写到“精神的蜂房”——不要得意。得意。底下灵感没有了。接着,“思维的磨坊”、“理论和实验的巫厨”——不能得意,否则要没要的。唐明皇一得意,亡了……
短句型和句号堆砌出木心的狡黠,海派式的逻辑架构,再生生挤进来一个唐明皇。这话换了别人,说不了那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