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统计过《圣经》里出现的动物,这里面昆虫屈指可数,蝗虫非常骄傲地占据着重要的位置,光希伯来名就有九个,还有一个希腊名,一共出现过五十六次。还有人推测出以色列人很早就有吃蝗虫的习惯。这当然是个很好的食物来源,我在柬埔寨的暹粒也品尝过油炸的蝗虫,口感不错。
此外膜翅目的昆虫还有蚂蚁和蜜蜂也都出现过。据说希伯来文中“蜂”的单词不仅包括了蜜蜂和熊蜂,也包括了像蜂一样的蝇。这当然就把个性鲜明的绿头苍蝇排除掉了,也就是说想上《圣经》荣耀一番的话,首先得放下身段模拟它物,样子不能太难看,天性优雅的蜜蜂会是个好的蓝本。总之漫长的拟态进化是值得的,它让最早使用希伯来文的《圣经》编修者们分不清谁是蜂谁是蝇,从而一举摆脱自己在昆虫界猥琐尴尬的地位。
自然我第一个想到的,就是黑带食蚜蝇。
第一次知道黑带食蚜蝇这个名字时,很难和眼前这种小东西联系起来。我一直把它当成蜂类,觉得它应该叫个“胡蜂”啥的。它的样子实在是太Q了,色彩搭配得也讲究,那截黄黑相间的身段,搞设计的高手都画不出这么协调的配色。最主要的是它还干着和蜂一样的活儿,喜欢在花蕊中采蜜,这种成功的拟态使它与厌恶的“蝇”相去甚远。蝇嘛,我一直就觉得那是屎坑文化的标志性符号,只要听到“蝇”这个字,周身的不适感就上来了。陆游说的“痴蝇扰扰”,这个痴里有秋的意思,但我还是更喜欢解读成“痴迷”,总之给它一坨屎,痴态就全有了。
其实蝇的行为并不像人们想的那么糟糕,比如蝇的黾字边,就包含着少吃和多繁殖的寓意,这要搁在模样俊俏的昆虫身上,是蛮可以往奉献、牺牲或者相关的美德上靠一靠的,很遗憾蝇没有得到这个待遇,带连着品行上的口碑也都不好,想从文化上为蝇翻案总是一件非常麻烦的事。《鞠歌行》里说“楚国青蝇何太多,
连城白璧遭谗毁”,就把它用来比作进谗的小人了,倒是和氏璧成了君子。其实一块破石头,凭什么比感官俱全的昆虫占据更高的道德制高点呢?不知李白是不是蹲在茅坑里想出的这个句子,要是他在后院里看到几只黑带食蚜蝇在花间飞舞,没准也凑个热闹来一句“为谁辛苦为谁甜”。
区别食蚜蝇与蜜蜂的另一个特征是它们飞行时的声音,蜜蜂听起来大声,嗡嗡嗡的,但是食蚜蝇就显得收敛,几乎听不到动静。这倒与我的生活经验相悖,至少我在农村蹲坑的时候,那种轰炸机一般掠过耳边的绿头蝇给了我太深的印象。我想食蚜蝇会变得如此有涵养,某种程度上与它的心虚有关,毕竟是干了蝇不该干的事,低调一点的好。这种低调倒也成就了食蚜蝇文艺青年般的性格,大凡有它的地方总是呈现出伊甸园一般的安静。从画面上看,你会觉得它与鲜花的构成是相当《圣经》的。我每次用微距镜拍到食蚜蝇,都会诧异它在构图上的配合,和它缓慢释放出来的和谐美感。这种美感相当地有生物性,精神上的宽宥与到达都显得那么充分。
因此你看到的任何一只用过餐的食蚜蝇都不会像蜜蜂那样全身沾着花粉,勤劳得慌张,终日营营役役。一只吃饱了的食蚜蝇,看上去轻灵和明快,大有超过它的师傅之势。往高了说,食蚜蝇的采蜜仿佛不是在劳作,而是诗意地上路。《诗经.小雅》里的营营青蝇止于樊,止于棘,止于榛,止这止那的,读起来倒是与青蝇一样地不清爽了。
所以一直很想给昆虫学者们一些建议,比如划分蝇和蜂时,是不是不从膜翅目双翅目这些生物构造上来区分,而是以它的生活习性入手,围着屎坑旋的统统是蝇,绕着花朵转的一律叫蜂。昆虫学应该人性化,从俗化,如果大家都像我一样容易误把黑带食蚜蝇当成蜜蜂,那么称之为黑带食蚜蜂也未尝不可。或者更直接一些,从人的好恶来划分,看着不顺眼的就叫蝇,顺眼的就叫蜂。像那种带有毒性喜欢攻击人的大马蜂,应该叫成大马蝇更贴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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