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想当然地认为印度教的湿婆是个女神，除了他的名字里带个婆，还因为他老是喜欢跳一种奇怪的舞蹈。那种被叫作宇宙之舞的舞蹈在我看来一点也不符合人体力学，手啊脚的都勾那么勾着，然后朝不同的方向扳转过去，总之是非常拧巴的动作。这动作大多只需要一条腿来支撑，而支撑腿依然不肯踏踏实实地踩在地上，能拐多大弯就拐多大弯，每个脚趾头还都费劲八叽地那么张着，谁跟谁都挨不到一块。如此高难度的舞蹈，让男神来完成实在是有点太难为了。

    那年到吴哥，看了柬埔寨的国宝仙女舞，发现它们有颇多的相似，都得先让自己灯盏似的慢慢转起来，俗人来跳，对平衡能力是个极大的考验。舞蹈的构成整体上是静止而不是流动的，举手投足的一切都不是为了伸展出去，而是要收回来。这种舞甭管跳多狂野都在强调某种特别的规整，表现出来的形式却是七零八落，东张西望，仿佛隐藏着巨大的空寂在里面。这样的空寂进驻到内心，即便是神的内心，本质上也是很恐惧的，而克服它的办法，似乎便是舞者努力在身体的反作用力中把它一下一下地从心里拆掉，那个拆的过程，可以品味出一堵极诡异的专注力。所以你看湿婆舞也好，柬埔寨的仙女舞也好，看着看着就被搁置到一个无穷大的黑暗里去了。

    据说这种舞蹈能表现出宇宙的圆形的循环模式，与古希腊雕塑的充满人体律动的几何之美形成强烈的对比。后来学习印度文学，对印度教有了些了解，搞明白湿婆是个男主神，对他居然喜欢这种诡形奇制，估计跳起来十分蛋疼的舞还是很想不通。在我看来，一个男人的身体被掰扯得如此没有关联性，这本身便具有某种妩媚的挑逗。这之后再去看那些印度电影，甭管银幕上的汉子长得多么五大三粗，气质粗痞，都觉得他说话的神态里，不自觉地会流露出来一股男媚。这个男媚，显然得自于湿婆的真传。

    尽管舞姿柔软婆娑，但是这个湿婆关键时刻可不娘炮，《罗摩衍那》里记载他一次做爱就达百年之久，喷射出来的精*液居然汇成了恒河。听起来，这个神话好有张力。

    这一年陆续读了一些关于印度的书，也包括于坚的那本《印度记》。这些书给我的印象就是，印度永远都是姜黄色的，无论阴天还是晴天。这个姜黄色像块幕布，只要将它揭开，感觉就能看到后面立着一个起舞的湿婆。他一动起来，整个大地都在心跳。现代文明的印度无论发展到哪一步，我相信它都像过去一样贴近着神的世界。

    我不喜欢你来揭穿这个幻象，我也不想知道真实的印度是什么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