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去蒲甘之前,以为那里会有一个制高点,可以放眼俯瞰4000多座佛塔。到了地寬天矮的蒲甘平原才知道,那个高处是不存在的,游客扎堆看落日的瑞山陀塔,能收入眼里的也不过几十座。落日倒是不负众望,日日在一片守望中忠厚地原址落下,不摆谱不走样也不矫情,但是看过了,并不留下多少回味,只觉得那衰败与威仪,在光影变化中的瞬间便可交替完成。
坐着马车行走在蒲甘平原,最大的感觉是风和阳光都特别地薄,像一层干爽的膜裹着身体,一点也没有酷暑的黏结。视野里的一切都是柔光的,马蹄声得儿得儿,把人从一个佛塔带到另一个佛塔。那些永远也看不完的佛微笑地藏在每一个洞窟,或高高在上或迎面而来。人在佛身前膝下往来顾视,屈伸俯仰,串亲戚似的,走多了,那些佛高深的微笑便被破解,竟然能读出些许世俗的心境,或喜或忧,或恼或闷,都在一张声色严整的面容之后隐约地写着。与这样的佛相遇,总不禁要多出几分猜测,在漫长的独处岁月中它如何打发寂寞,又如何做到身劳神动,身逸心安。我这人很少敬佛,总觉得与它最好的关系就是不见外不生分不拘礼,在那些生僻幽静的塔内,一个手无香火的闯入客同样可以明心见性。
与佛一样好看的,是蒲甘的树,兀立在白云和沙地之间,心事重重,无依无傍,显得特有思想。这种树大都有浅色的枝干,细碎的叶片,在阳光下撑开一围伞形的荫凉。云如它的烟泡,在自己饱满的的呼吸中吐出来,一坨坨地高悬在头顶,这是绅士的风雅。手搭着蓬蓬松松的目光远看过去,会觉得与树合成的蒲甘平原像是梦里的非洲,但那种苍翠又分明是讨巧的,不会让人心生蛮荒的虚无。好树总是不合群的,这是蒲甘的风格,大约也适用于这个地球,在此遭遇的茂密树林,都很容易被记忆忽略,只有那一棵棵吐烟泡的树被人牢固记住。这种树在早晨或者傍晚会有妖氛的轮廓,给你永远无法走近的错觉,一但被晌午的日光晒透,就干干净净地晾在那了,几步便可相拥。而它那种被搁置的静态,又让人催生出一种时间和空间的无助。
蒲甘的平原可以视为一张人脸,淡漠,沉醉,寂定。风吹过,荒草如乱发拂动,一片一片地让细沙从中渗漏。俗人背负着都市的心情走在上面,会惊异那沙地仙界般的轻明,它也许是蒲甘平原最好的倒影,不像水那么锃亮,却以滚烫的氤氳反射着每座佛塔,新鲜热辣,可感可触。穿着人字拖陷在热烘烘的沙土里,感受着大地的心跳,景观既在眼中又在脚下,镜像一样上下呈现的便是蒲甘的美貌和韵律了。坐在丘地读它的一马平川,忽觉远处塔影憧憧如春笋涌出,初以为是海市蜃楼,细看,又如一部流动的《琉璃宫大王统史》。……哦,这书有趣吗?在某个不确定的日子,它也许会落在我的手上,展开,像蒲甘平原上一只迷途的鸟。
(末日在即,老子要抓紧抒情,谁也别拦着!)
加载中,请稍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