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对酒店的大堂经理说，想包两天的出租车，最好找一个懂些汉语的司机，沟通起来方便一些。身后有个很浓重的云南口音回应说：“我嘛”。

这人就是老五。他陪我们度过了在曼德勒的整整两天。

老五的汉语其实非常糟糕，也就是一些基本单词，稍微复杂一点的句子就表达不出来了。跟他沟通得慢慢说，如果汉语不能让他全明白，就掺一些同样水的英语，当然他的英语也并不比汉语更好。总之能不能让他听懂得碰运气，很多时候实在无法确定是否明白了彼此的意思，只好用“OK。OK。”来结束我们之间的谈话。

    头一回知道OK最擅长的是表达一种无可奈何。

老五今年52岁，48岁那年结的婚，已有两个孩子。用他的话说，这么晚才结婚是因为自己“不精明。”

这个老五除了带我们看一些著名的景点，也常常会在半道上把车停下来，让我们去钻一些攻略上查不到，也没有游客前往的僻静之处。这些被荒草掩藏的风景遗世孤立，给了我们不断的惊喜。大约这个老五，非常懂得“最好的总是在不经意间出现”这个道理。

我们去因瓦古城的路上，他突然停了车，示意我们往路边一条荒凉得有些吓人的小道上走。我光是听懂了“日本人”“英国人”这两个单词，也不清楚是不是与二战有关。顺着小路往上走了百多米，我们来到一个小小的全实木建造的佛塔面前。

它实在是一个不该错过的风景，用“精美绝伦”来形容也不过分，算得上我此行缅甸所看到的登峰造极之作。此前我一直认为缅甸人造佛塔还行，一到人物造像手工雕刻之类的细节就有些露怯。很显然这座佛塔推翻了我错误的印象。它由一座主塔与两座副塔组成，塔前一棵倾斜的古树，已被有人用支架将它固定住了。佛塔前是白色的基石，上有若干护法的小鬼，瞪着双眼一副扮家家的恐吓状。佛塔是庄重的红木色，主体有火焰般的檐顶，对称地上扬着。细看那些火焰，似乎又有些像孔雀。佛塔的雕刻走的是极华丽而繁复的路线，刀法细腻讲究。上面有合掌祈祷的圣女，穿着宫廷盛装，高鬏如云，慈目悬垂，周身敷着金粉。奇特之处是她的双耳被雕刻成两片上扬的树叶，看上去更有了不食人间烟火之气。身后那些众神的舞动与她的安静形成极好的对比，瞬间竟然让我想到了敦煌彩塑。这些造像从线条、体态乃至神情都无可挑剔的美，颇有些大唐遗风。

我没有查到资料，就终于没有弄清这是什么地方，它与日本人和英国人又有什么纠扯。……以后再慢慢搞明白吧。

后来我们到了因瓦古城的那个全柚木建造的BAGAYA僧院，尽管知名度与规模都大得多，它已经无法带给我任何震撼。这得感谢老五，不是他，我们无法邂逅如此生冷的艺术精品。

惊喜还在继续，第二天上午，我们按计划去了曼德勒皇宫。老皇宫在二次大战中被毁，1989年于原址重建，90年代重新向游人开放。虽然算得上恢宏，却没有什么细节，怎么看都像是一个电影外景场地。唯一的好处是没游客，只有我们几个人，在诺大的红色建筑群里走得倒是尽兴。

从曼德勒皇宫出来不远，老五就停了车，让我们跟着他从路边用竹子围住的的栏杆空隙钻进了一个废弃的园林。不知他又要带我们看什么，在国外这么参观游览可不是一件体面的事情。进去后，我们算是听明白了老五的意思，这好像是一个皇后的陵墓，大约也不对游客开放的。

 陵墓算不上大，四周有一圈男女官员的铜像，守候着皇后。这些铜像非常漂亮，一一看过，似乎文官武官都有，人物的神情与服饰的细节都趋于写实风格，看上去已有些西洋雕塑的影响在里面了。

 老五兴致未减，带着我们往深处走。不远处有个佛塔，普普通通的样貌。在缅甸看精彩的佛塔多了，不知这个能带给我们什么惊喜？走近了的确就是个普通的佛塔。一边有个木塔，造得也不算讲究，因为年久失修，有些歪斜了，怕是经不住多少岁月了。

我站到木塔边的围墙往外望，却意外地看到一辆旧式的卡车，年代久远，已经被绿色植物包裹。应该是辆军车吧。再往这边一看，居然还有军用的油罐车，装甲车。装甲车上有清晰可见的英文。我知道二战时这里有过一次流产的曼德勒会战，日军、英军、印度雇佣军、中国远征军，……难道这是那次会战前夕英军留下的？

我脸上的惊诧极大地鼓励了老五。他指着一个废墟一样的建筑示意我进去，我站在里面揣测它的用途，它看上去既不像要塞，也不像军营，更像一个被改造过的佛堂。问老五，他肯定地说，这是英军的住地。当然，老五的话也不可全信。比如那些装甲车，他就说有一二百年的历史。老五对数字的理解并不要求准确，无论介绍什么都说是“有一二百年了。”我估计“一二百年”是个虚词，意思就是很久很久了。

我们夸老五带我们来的地方好。他越发来劲了，说还有好看的，一般游客都不知道。好吧，反正我们也没什么特别的计划，只要傍晚能赶去看号称世界最长的木桥乌本桥，其余的时间就全交给他了。这样我们的车又往前走了一段，停在一个小河沟边。这里不用爬栏杆了，但要先通过一个木栈道。对面一个当地人在看守，他说这里不让参观的，但是老五跟他嚷了两声“VIP！VIP！”他就不再坚持，让我们走了过去。

好嘛，这里的一座小山坡上，竟然藏着一架二战时的螺旋浆飞机。在它的不远处的树木里，停着一个古老的蒸汽火车头。这两个运输工具，加上先前的那些油罐车和装甲车，是要保留一段当年在缅甸遗留的二战军品史吗？飞机看上去保护得还不错，应该是有人做保养的。走到战斗机跟前需要经过一个独木桥，那桥朽得厉害，没敢过去，就隔着小河拍了几张飞机的照片。我不是军迷，凭直觉判断那是架日本的“零式”战斗机。反正就觉得在这么一个地方，竟然有如此神奇的二战军事博物馆让我参观一下，实在不是什么旅游攻略事先能规划到的，也算一大意外收获了。

 老五一直在观察我们。很显然，他的服务对我们来说没有任何可挑剔之处了，这让他也很高兴。至于一路上这些开小灶般秘密访问到的景点，老五不是专业导游，也无法跟我们说得更具体，都是些碎片化的信息，需要我去作进一步的推测，还有的可能压根儿就不靠谱。不过这些都不重要了，有什么能比得上在旅游途中，从大队的游客中抽身而出，走进另一个隐秘岁月里看到的独特风景更令人激动呢。

天黑后，我们从乌本桥回到市区，老五把我们带到一个中餐馆，说这是全曼德勒最好的中餐。我们留他一道吃饭，他不肯，执意要走。

我说，老五，下次再来曼德勒，我还要租你的车。他听了这话很高兴。

只有我知道，再来曼德勒的可能性几乎是没有的。我这人瞎话张口就来。  

 这是老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