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去瑞士之前，有发烧音响器材的朋友委托我留意一下那边的市场行情。瑞士这国家有很多高端的音响器材，那些名字在发烧友心目中都有着神一般的地位，称得上是HIFI界的劳斯来斯。但我我在瑞士的半个多月里，跑了六七座城市，也在一些商业中心逛过，始终没发现有专门卖音响器材的地方。不知道是我没找对地方，还是这些品牌过于小众，干脆不肯在大街上露脸儿。和几个瑞士的翻译聊过这话题，人家不发烧，也不知道我说的是啥，不能给我更具体的帮助。

    所以我在想，音响发烧友绝对是一个极小圈子的爱好，即使在瑞士这样高度发达的国家，同时还占有各种天时地利，玩这个的人也不会太多。

    但这不意味着瑞士人就与音乐无缘。

    我们要去的那个手表工作室就在苏黎世的一条大街上，从橱窗外往里看是一个很平常的模样儿，不像那些手表专卖店弄得那么富贵气十足。（说实话，瑞士的很多手表店装饰得不是一般的恶俗。）这里也就是一作坊，设计与装配手表都在一间屋子里完成，也卖表。当然，能找到这的无非是些慕名而来的行家、熟客，以及熟客再介绍来的朋友。因为这个牌子的手表虽然历史不长，但在苏黎世却很受当地人追捧。你别问我叫什么牌子，反正不是劳力士、帝陀那类货色。
    我们走进去，和那个手表设计师聊了会，告诉他我们的拍摄意图，和接下来将要在镜头面前对他提的几个问题，他显得非常高兴，很快就进入角色了。这时我就留意到了一个非常专注地正在装配手表的师傅。在这里除了老板，他是唯一的工匠，即使我们在一边高谈阔论也没有打扰到他。这人看上去快四十了吧，亚麻色的头发，阿兰德龙一样的下巴，嗯，看上去蛮文艺的。

    我拿出相机给他拍照，他抬头朝我笑笑，接着干他的活。这样规模的手表工作室不可能是高产的，一天也只能生产两三块，在瑞士，我想有不少这样高品味小品牌的手表工作室。

    但是更让我惊讶的还在后面，因为我发现装配手表的师傅身边，居然放着一把法国号。我对这个人产生了好奇，和他搭上了讪，一问才知道，人家可不是随便玩玩，是苏黎世交响团乐（或者是苏黎世某个交响乐团，这区别可大，毕竟前一个是北欧最顶级的乐团之一）的首席号手。

    难道是嫌乐团收入不高才出来兼职吗。他摇头，不，不是这样的，他所以愿意坐在这里，纯粹是因为他就喜欢手表，也算是他的业余爱好吧。总之和收入关系不大。到了演出季，人家还得随着乐团到处跑。

    这间手表工作室的手表设计都很低调，咋一瞅不觉得有什么特别之处，表盘略显怀旧，是上个世纪五六十年代的风格，然后不起眼地添进了一点时尚的元素，总之非常耐看，老板说它的消费阶层主要还是有品味的中产阶级。老板本人原来是个银行职员，同时也是个手表发烧友，后来就干脆辞职做了专业设计师，并且在这个行业一炮而红。（有的人，打了那么多炮也不红，真是浪费炮弹啊。）

    看来对手表的热爱真是浸透到瑞士人的生活里了，难怪乎连演奏家也愿意来此满足另一个角色转换，当一名手表装配工匠。

    我和这位老兄聊得很开心，我谈到了瑞士一些高级的音响品牌，也谈到了罗曼德交响乐团和苏黎世交响乐团，这些都在我心目中占据着显赫的地位。他听了很开心，然后放下手里的工作，主动地拿起法国号。很显然，是在等我发出邀请。

    我当然很愿意他来一段莫扎特的圆号协奏曲。听音乐这么多年，如此近距离地欣赏高水准的法国号，对我来说还是头一回。我只说了“莫扎特”这个名字，他就会意了，没准我不说他也想到的是这首曲子。

    这个工作室有个小小的传送带，传送带通往上方一个复式的小办公室。传送带的出现使这个环境显得有些嘻哈爵士的味道。他走到传送带的上端，法国号往嘴上一举，短暂的音乐之旅开始了。悠扬，柔美、丰满、圆润……总之一切可以用来赞美法国号精彩演奏的词汇，在那一刻我都毫不吝惜地给了他。

    结束演奏，他走下了那个传送带的舞台，我们起劲的鼓掌。我对他说，这是我这辈子听过的最好的法国号。我才不在乎这话会不会显得太过夸张而使我看上去像个土包子。

    其实这次来瑞士，我们事先是设计了一些与音乐有关的拍摄内容的，比如在某个小镇的老街里，拍上一组拉手风琴或者吹瑞士特有的阿尔卑斯号的镜头，那些画面是我们想像出来的，但因为种种原因却未能拍成。拍摄手表工作室也在计划之中，但是我们却完全没意料到会在这里欣赏到一出专业而精湛的法国号演奏。

    更让我喜欢的还是瑞士人的生活态度，无论是音乐还是手表，在这里既是生活也是艺术，既是工作也是享受，彼此都不会分得那么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