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被人介绍是“文学界的朋友”时总是很别扭。我不是矫情得非要和文学划清界线，偶尔文学文学也不是不可以，但是把我一“界”，就好像被友好地捆绑住了一样。但是没办法，因为“界”完你之后，接下来还会有一连串的“界”，“这位也是文学界的……这位是美术界的……科学界的……政界的……商界的……”大家都像被捆绑在了一根绳子上，蚂蚱似的，还显得那么高兴。

    在咱妈的地盘，“界”算是有身份的一种体现。人要是有点什么爱好，最好的结果就是混到那个“界”上去。你喜欢几块破石头，喜欢个十年二十年之后，还没成为收藏界的一员，那是很没面子的一件事。你要是喜欢唱唱歌跳跳舞，可以混娱乐界。你要是读到这惊讶地“啊”了一声，那你可以像老孟那样进朗诵界。你哪怕是毛爱好也没有，连我的博客也不看，光顾得吃，吃得跟他妈的韩胖子似的（注：是女韩胖），那至少也得混进美食界，要不就成猪了。

    “界”这东西要混一下也不难，天天扎堆的人，一般有了点年限都能给划进去，不像“家”那样，非得德高望重才排得上。所以你有可能一辈子都在文学界混，但是到死也没混成个文学家，这“界”其实就是混到头了。不过比起那些文学青年，“界”过之后多少还是可以牛逼一下的。游离在“界”之外，感觉总有点像在练单把式，既不正路也不权威，混得再好也就是个“道”上的人。咱妈成立那么多市、县一级的文联和这个那个协会，估计就是专用来收编“道”上那些单把式的。没办法，你要不经常给发放一些招安指标，最后“道”就直接威胁到“界”的地位了。

    “界”不像职称那么实惠，但是倍儿有面子。所以你跟一个傻逼打交道，想逗他开心，就赏他一“界”。我就曾在某画展开幕式上遇到一流氓，那天也人模狗样地穿着西装在等剪彩。我想了半天不知怎么介绍他，丫又不爱在厕所里画画儿，“美术界”肯定是扯不上的，但是有点文化的场合总是拉不下他，音乐会、研讨会、笔会什么的，还都是主角的范儿，就琢磨着是不是可以往“文化界”靠一靠。这时就见一乳沟屁沟都露出来的“三俗女郎”亲热地凑他身边去，看着像是刚出炉的一对，灵机一动，称之为“色界”，把这流氓高兴得当时就要请我下馆子。我也奇了怪，带“界”的闷棍打人真的不疼吗？

    “界”内人士在我看来，一般都不那么好玩，说着同样的话，显摆着同样的品味，思考着大同小异的人生，连黄段子都差不多，锈迹斑斑的没一点吸引力。最无趣的是听“界”内人士在一起争执，不管观点多么对立，场面多么剑拔弩张，你都感觉他们其实是一伙的，就像小俩口吵架，骨子里有股甜蜜劲儿。

    跟“界”内人士混是很需要点牺牲精神的。远的不说，就比如身边的影视界的王大拿，脾气就特别大，弄得我处处都得让着他。再比如演艺界和朗诵界双修的老孟，头一回认识时基本只给我冷眼，我只好安慰自己，人家这么好看不搭理我也是应该的，要不白长成这样了。再比如商界女流星期五，规定我只能用相机拍她的脚丫子，我觉得稍往膝盖上移一下镜头都是罪过。瞧，跟“界”内人士混就是累，这就是城市生活的麻烦。韩非子说的“去门十里为界”，我怎么感觉现在是步步为界呢。所幸前不久回了一趟插队时的村子大屋底，见到了清一色的界外乡亲，连听人家说话都新鲜得不行。这要在珠海，得攒多少年才能攒出这么多的界外来，还不算流失的。

    真想倒着混，把身上的身边的“界”全混光了。干净。其实人混到最后也还是有两个界逃不掉。一个阴界，一个阳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