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西师大出版社在跟我谈着两本书的选题,半年多了,因为我这边的原因一拖再拖,自己都不好意思了。突然想起来,这要搁以前那是多大的事啊,有人要给你出书,离留芳百世都不远了。
我还当着文青的那个年代,出书是件非常牛逼的事,几乎所有热爱码字的人,都把出书当成革命到头的标志,好像留了本书给后人,就算没白走这世间一趟。我入了省作协后,听说加入中国作协的硬指标是要出两本书,当时就倒吸了一口冷气,难度实在也太大了。那会我自己只出了一本薄薄的诗集,写得非常一般,只敢说比余光中和汪国真好八个数量级,比赵丽华还差八个数量级,但好歹也算一本。剩下一本在哪,自己都不知道。等磨叽到92年出第一本小说集的时候,已经非常地不想加入中国作协,不想到了“打死我都不入”的地步,这事就算过去了。不过那时出书门坎之高可见一斑。
后来出书的门坎就越来越低了。先是各出版社走市场经济要大量卖书号,然后会码字的不会码字的都要留芳一下百世,最起劲的当然是那些老板,弄得有一阵我去采访企业家时,人家都是先把一本自己的签名版专集夹着名片一块递上来。我每隔一两年都要从书架上清理一批这样的书,实在是摆不下,内容也都差不多,属于励志类的个人奋斗史,最关键如何偷税漏税走私贩毒发的家一律绕过。也有人找过我代笔替他们写自传,价码开得还可观,但这事真操作起来太他娘的肉麻了,终于没干。那会谁要跟我说自己出了一本书,第一个感觉就是:小子真有钱啊!
现在连钱这道门坎都没了,任何想出书的人都可以轻易跨过去。一个普通的出版社一本书号也就一万出点头,然后自己印几百本拿去送人,也为进作协评职称啥的铺个路,只要你不出成特夸张的精装本或者线装石刻本,二万来块就可以搞定。对于想出书想昏了头的人,这点钱真算不了什么。当然,能不能留芳百世就得看运气了。唐朝不也有靠“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这样的弱智句子就香到现在的先例吗。
在以前做很多事情都有一道看不见的门坎,能不能迈过去成了专业与非专业的一个身份标识。如今社会在进步,最显著的一个特征就是给你把一道道门坎儿都拆了。如果再用一个人出几本书才能进中国作协来设门坎的话,那么中国作协过几年就直接与企业家联合会合并得了,作协主席就让德高望重财大气粗的李嘉诚来当。
就说摄影这事吧,原来门坎也很高,因为大家都买不起专业的器材,只有那些报社的摄影记者和单位的宣传干事才能霸着用这些“公家的物质”,当然他们也就最有希望率先进入摄影家的行列。这事到后来就不灵了,越来越多的人买得起好的相机和镜头,变成摄影发烧友,好作品一多又顺便进了摄影家协会。再后来几乎人手一部相机,又发现决定作品好坏的不是相机而是相机后面的那个脑袋,加上大家都有钱了,可以钻到地球上任何一个角旮旯里。更多的人举办了起各种名目的摄影作品展,谁手里都有几十张获奖证书,弄得你都不知道摄影家协会还有没有必要维持下去,这么硬挺着会不会最终成了一个小菜场?
还有唱歌,以前区别你是不是专业的那道门坎,主要是看你手上有没有一个麦克风,有的,一般都是来自于专业团体,出现在专业的舞台上。后来流行卡拉OK,一个家里有4个麦克风,好多人才发现唱歌其实就是挺容易的事,一个麦克风为你省了多大的劲啊,原来所谓的气声唱法一点不神秘,就是你凑近了麦克风用平时那种小声哼哼来控制气流的扩散。
再比如拍电影吧,以前觉得张艺谋很牛,说穿了就是人家霸着那个摄影机而你没有机会。现在DV普及了,拍个故事片纪录片啥的根本没什么神秘。我看王三表的网络电影《十面埋妇》,没觉得有多少才气,但比起张艺谋肯定是富余多了。最重要的是,这样的网络电影拆除了那道门坎,谁都有机会显摆显摆,不就是把照片拍成活动的吗,这么点屁事还养阔了那么多的电影大师。哪回我来了兴致,利用个黄金周就把奥斯卡给办了。
门坎这种东西存在了那么多年,它为现行体制提供了一种话语权的垄断。当然,在一个相对民主自由一些的国家也不是不存在门坎,不过越是专制的国家,它设置的门坎肯定就越多,越高。另一方面,它又为极少数门坎里的人提供了充分的装神弄鬼的机会,你要没进去还以为那是个多稀罕的地方,其实就是一个装逼的大本营。现在门坎没了,好多人就装不成了,一定特别失落,“伤心总是难免的”。
嗯,我这个题目为什么叫“门坎儿”不叫“门坎”呢?意思本来都一样,但是你知道,我从前很羡慕北京话说得好的人,因为那种京味里有一种皇家的优越感。后来发现说好北京话一点也不难,不就是把什么词都“儿化”一下吗?所以就来个“门坎儿”。您瞧,很多时候迈过一个门坎儿就是这么简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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