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纸里埋葬着你的火
(注:程益中12月30日的一番交谈,以骄傲的人说的名义出现)
这是漫长的一年,它终于翻过去了。我们还活着,这多么不容易。
我们还活着,但火已熄灭,远方还在更远的地方。
我们还活着,只为聆听这一年里醍醐灌顶的声音:“谁让你生在中国!”我们还活着,只为目睹这一年里至少1066名矿工的必然死亡;我们还活着,只为把定州血案中的械斗写成一个完美得不可发表的故事;我们还活着,只为朝着一个老人550万的天价死亡发笑;我们还活着,只为记者温冲的两根断指而扼腕叹息;我们还活着,只为太石村的愚昧而仰天长啸;我们还活着,只为了那条被污染的松花江;我们还活着,只为了那个被误判的佘祥林。
我们远不是为了民主、自由、平等、人民这样的大词而活着,它们空洞、冷漠、掩盖实情,有形无实、有教无类、有威权而无个体、有理念而无行动,有风度而不温暖。我们活着,还为了爱情,对于这个国家的热爱,是支撑我们活下去的唯一火种。
但现在,火将熄,人将散,一年将过去。你的火埋葬在我的纸里,你的话被盲人歌手周云蓬传唱:“我们活着是兄弟死了下地狱”。
骄傲的人说:“不是我们错了,而是这个时代有罪。”时代无罪,我们有罪。因为我们活着,因为我们是记者,因为记者有“原罪”。我们要砍下自己的手交给上级,我们要剜下自己的眼睛还给父亲,我们要割下自己的耳朵掷于地,我们要把我们的痛苦敞开,让欢乐涌进。
我们要愈堕落愈快乐,而不需要愈清醒愈痛苦。我们需要政治前途,而不需要新闻理想;我们需要吃饱穿暖开车买房养宠物,我们不需要田野调查奔赴现场充当看门狗——请认定我们有罪,我们将因获罪而得大解脱,我们将因获罪而加入既得利益集团,我们将因获罪而获誉。
假如不能认定我们有罪,那么,就请给我们知觉,就请宣告:这个时代有罪!
骄傲的人说:“不仅要与制度环境作斗争,还要与人性中的邪恶作斗争。”
假如认定我们有罪,就请说:这是一个正确时代的错误的一群人在做一件错误的工作。
在正确的时代里,博弈失衡;在混乱而真实的现场,自由秩序原理远未发生作用,人性中的邪与制度中的恶交相登场、群魔乱舞,把我们的记者逼成了犬儒主义者、厌世主义者、玩世主义者、悲观主义者、无政府主义者、荒诞派及弃传媒而拥抱市场。
时代人物周报说:本人已死,有事烧纸。南方体育说:没有明天,明天从下一张报纸开始。新J报说:从负责报道一切到负责不报道一切或不负责报道一切。
我的纸里埋葬着你的火,我们活着是兄弟死了下地狱。谁也不知道明天,明天从下一个年份开始。今夜我不想念人类,今夜我们相互取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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