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关姑苏的回忆和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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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枚雕刻过的胡桃核
哪一年我已经记不太清楚,可是那个十月初的清晨却是历历在目,恍若昨天:
灰蒙蒙的姑苏城,码头对岸被雾隔开,拥挤的河岸这边是一个集市,农民做买卖
的吆喝声响成一片,还有驳船突突突刺耳的引擎声甚至还混杂着油煎饼、鱼虾和酒
糟的气味──它们像迅速聚拢的碎片,在我的脑中汇成一幅图画。我不知道为什么
总会想起这么一个清晨,既没有任何故事发生,景象也并不优美抒情。
好象是陪着一个诗人,一个画家,还有一个身份不明的中年男子坐船去太湖
里的一座小岛,他们说那里可以吃到螃蟹,还有野鸭。那时候我好像很悠闲,没有
什么戏剧情节闯入我平淡的生活日程,时间常常被一些和我同样游手好闲的人所左
右。现在回忆起来,我每次出游,都是那样的即兴、无所谓甚至还有一点漠然。我从
不选择地点,而仅仅因为先有了结伴而行的朋友,有时候连朋友也谈不上,不过是
刚刚建立起信任的萍水之交,去哪儿,由他们决定。
记忆中,我们没有吃到螃蟹,也没有吃到野鸭。在渔村的小河叉旁,每间隔
几十米,就见到几只竹篓子,一头浸在河水里,一头用绳子系在河边的树桩上,他
们说篓子里就是螃蟹。很奇怪,因为没有人看管,我们居然觉得兴味索然。野鸭则
是另种情况:把它们移到餐桌上相当困难。大家只是在傍晚的太湖边看着好几群
野鸭在芦苇荡里很好看地降落和起飞,一起呆呆地看傻了眼,谁也没有提到吃这个
字。
小岛上很安静,吃晚饭的时候,可以听到收音机咿咿呀呀地在唱评弹。我们
吃的是羊肉、丝瓜和茄子,还有豆腐和米饭。画家带去一包四川火锅锅底料,我们
就吃火锅。记得茄子吃完后,诗人到门口的蔬瓜架上去摘。诗人把刚摘下的茄子用
刀剖开,我看到它的身体里淌出不少白色的浆汁。
后来有人下棋。棋子是画家随身带着的,他没多久移居纽约,我们再也没有
遇到过。诗人到外面去散步,回来后他说河叉里咕咚咕咚响的不知是何精灵,还抱
怨着看不到月亮。中年男子找他的老婆亲热去了。第二天我见到了一位年轻的女子,
很漂亮。画家说,她原来是唱评弹的,不知何故会住在这座闭塞的如世外桃源一
般的小岛上。
他们的棋子出了点问题。在渡轮上我看他们玩过棋,一切都很正常。可是现
在,发现丢了一只黑后(这不奇怪,也许它被遗忘在渡轮的座椅脚边),却有两只一
模一样的白后!这太蹊跷了。
入睡前,大家又喝了酒。半夜我醒来,有人在磨牙,月亮在窗外升起把屋子
照得很亮。几天以后,画家去了纽约。过了几年,诗人溺水而死,我读过几首他的
诗。他本该是个饶舌的人,可是他过早沉默了。中年男子的姓名我没有记住(他好像
是一个经商的),此刻他应该在茫茫人海里,并且无可救药地发胖。唱评弹的漂亮
女子还在岛上吗?
离开苏州之前,我们之间的一个男人在一家小铺子买了一对胡桃核,它们身
上刻满了罗汉,还有芭蕉,并不是什么值钱的古董,只是雕刻得还算精细,就买下
了。
后来,很多年,他都对我说,现在他只剩下一枚胡桃核。他没有找到另一枚,
也许它仍在苏州的小铺子里,他怀念着当初和这么多朋友同行相伴的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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