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杂谈 |

文/ 张月寒
空气中有股咖啡的香味。暖暖、人性的味道。不是那种俗气、任何商业化咖啡店都能出来的气味。而是一种更深沉、繁复、难言、莫名、植根于灵魂深层的召唤。
奥斯汀在《爱玛》中说:世界上有一半人的乐趣,另一半人不会懂。咖啡馆,或许就是这样一种“一半人的乐趣”。寻找一间咖啡馆,要好喝、无音乐或清淡接近于无。我有时也在想我们对于咖啡的迷恋究竟是为了什么。味道、心绪、环境、节点……似乎任何一种元素,都缺一不可。
之前和喜欢张悬的女权主义朋友坐在台北内湖她推荐的一家咖啡馆。那是一家离捷运站不远的店。夕阳将殁。最后一丝温暖的光线映照在我们身上。坐在户外有阳伞的位子。云淡风轻,神态自然。秋天的落叶落在我们脚下。一根燃尽了的长柄香烟。我们不说分歧,只谈人性。朋友作为一个有故事的女子也喁喁诉说了许多。我有时在想我们的人生。是否像烟火。迅即、上升,然后猝落。
文森特·梵高《夜间咖啡馆—室外》
所有人的美好似乎只有那么一瞬。
南瓜拿铁中透出的是台湾人那种于小处的细节和创意。以及他们温柔的语调。我有时觉得台湾就是一个让人吵不起架来的地方。任何地域,当人没有那么多时,戾气必然减少。听张悬唱人生。空灵的嗓子回荡在店堂。
好的咖啡馆是一种荫蔽。一种自在。一种任何人都不在乎任何人看法的地方。
米兰·昆德拉曾说,只有偶然的巧合才可以表达一种信息。凡是必然发生的事,凡是期盼得到、每日重复的事,都悄无声息。有时一杯咖啡,是一定要在咖啡馆中喝的。有时又可以是在清晨的家中、午后的办公室。之前在英国上班。清冷的伦敦金融城。大家早上上班的第一件事就是去茶水间冲咖啡。二十层的透明玻璃窗外,我们所望见的是一种云山雾罩的阴绿色景观。外国的世界,很高,很冷。人在层层楼宇间看到了人生的无数可能性,又完全不知道去怎样实现。
有学者说大多数人喜欢咖啡只是因为一种心理暗示。它暗示你可以“清醒高效”,于是很多人每天就是要来一杯或几杯。
一天下雨的午后。英国切斯特城一条莫名的巷子。几千年前的青石板路堆的歪歪斜斜,柄柄英伦黑伞挡住各种忧愁。
那天我没带伞,半湿推门走进一家咖啡馆,选择了一处靠窗具有隐蔽感的座位。那家咖啡馆是很特别的,因为我当时似乎没有点任何东西。店家就不声不响送来一杯爱尔兰咖啡。
英国切斯特城
爱尔兰咖啡。最早在台湾作家蔡智恒笔下见到。那时因《第一次亲密接触》在大陆成名的他将这种咖啡饮品描述得浪漫至极。从此以后我也记住了这种加有威士忌、冬天时能让人立即感到温暖、秘方号称是一滴眼泪的饮品。有时,在寂静的炉火边也是适合喝一杯爱尔兰咖啡的。既要清醒,又要麻醉,还需温暖。人有时就是这么贪心。
于是那天下午在切斯特一家不知名咖啡馆的爱尔兰咖啡,也似乎突然有了某种魔幻现实主义。外面雨声肆虐。人却能在那种异国的冷冽中寻到一处突然温暖的地方。那间咖啡馆的楼上就是一家小旅社,只有三个房间。刚好有空房。于是喝完咖啡我就在那里住下了。那或许是人生中最给我一种“家”的感觉的咖啡馆。我暗暗觉得,它的名字,应该叫“无出路”。
爱尔兰咖啡
我在那里住了不短一段时间。每天清晨起来,咖啡、写作、思考人生。切斯特这座英格兰和威尔士交界处的城市,有绕城一周的古罗马时期城墙、教堂以及一座绝美的公园。River Dee在脚下淌着深沉静默的河水。
从此以后,无论在世界上哪个地方,我所希冀的都是这样一种“无出路咖啡馆”。那种,你可以无限写作不受任何拘束。不矫揉、不造作、不放任何诺拉·琼斯王若琳小野丽莎的地方。这些歌手我都喜欢。但是我真的不喜欢现在太多咖啡馆把她们放滥了过去。
保罗•高更《阿尔勒的夜咖啡馆》
一间咖啡馆,音乐也极其重要。我是不喜欢那种音乐很大声、无限循环放过时pop music或网上下载“咖啡馆轻音乐”作为playlist的店。
安妮宝贝曾说,每一个在深夜来到海边的人,灵魂是脱去衣服的孩子。能听见海水声音的咖啡馆,也是一种纯净的奢侈。有时坐在这种海边的咖啡馆,只要景好,味道,也就顾不得太多了。岛屿云烟。
异国的海边。我们将自己皮肤晒的通红。早晨在面海的旅馆房间长廊,喝一杯澄澈的咖啡。我觉得是可以在这样的地方坐一上午的。这才是旅游。而不是去俗气景点,攒动人头。
朝阳的远方。一切只剩喘息。世间一切美好似都可化在这杯小小的人类饮品。
有一次在咖啡馆二楼的一间座位刚好可以看见窗外阳伞下一个白人男子默默喝一杯Double Expresso。思考人生的样子。连这一画面是都可以让我感到些许触动的。自然、不做作、不用太在乎别人的看法。
一座咖啡馆。咖啡好倒还罢了。如果它的轻食再好吃则那简直是一座天堂。有一次在布莱克浦一处小咖啡馆吃到了一片土司上抹的一种接近于青草味道的酱。一片棕色的全麦土司,被烤的焦焦,对角线切开,抹上那家店特制的青色酱。再配合一杯温度恰到好处的手冲咖啡。一个愉快的下午。
我人生中很赞叹的市井智慧就是香港茶餐厅中那一杯杯冻咖啡或冰鸳鸯。我真的佩服茶餐厅师傅们的手艺以及常年摸索出来的经验。冷气开的很足的香港夏天,人满为患的茶餐厅,有时坐在掉皮的老式火车头座位上,被利落的店伙端来一杯冻咖啡。怎么会那么好喝!那是真真不讲究咖啡豆产地、烘培度的地方,可是,人们用一种便宜廉价的材料所调制出的饮品,却也那么好喝。
站在文咸西街的晚间街头静静驻足。人生很累。但也有惬意喘息瞬间。如果你坚信自己,那么始终有一天,终会实现。
爱德华•马奈《咖啡馆里:雷什奥芬的歌舞表演》
有一次曼彻斯特一家花园咖啡馆也颇让我惊艳。我是说,那家咖啡馆真是在一座“花园”里。英国人喜欢在自己家里种花,因此几乎每一个社区都有一个卖花种子和各种盆栽鲜花的店。那家咖啡馆就是社区花店的一个附属。在栽满各种都铎玫瑰、蓟花和水仙的花房里,中间圈出一座圆形玻璃房子作为咖啡馆。有时花香就是有这种让人天然的感动的。你在满室兰芳中喝一杯咖啡,阳光透过玻璃房子的顶照射在你面前的桌子,一个下午都在体会奥斯汀。
很多年以后,我们明白生活不是真的美好,所设想的也并非总能实现。这时你就开始需要某种现实中的逃避。我喜欢那种作为“逃避”文化的咖啡馆,而不是供人谈生意谈业务的所谓“咖啡馆”。在公共空间里把人生的一切“成功”说的很大声好使邻座听见。心态昭然若揭。
文森特·梵高《夜间咖啡馆—室内》
无出路咖啡馆。我们寂静的人生空间。它或许有人,或许空洞,或许是我们喜欢的任何一种装修风格。任何一种氛围。人生散落。生命过去。真正的孤独不需要言说。不需要诉苦。真正的孤独,是骨子里的血液。
我们每个人所要的咖啡馆,是每个人都不同的。有时需要一座寂静的屋宇。晚间,白兰盛开,钢琴声若有若无。有时又需要在澳门那种最烟火的晚间排挡,两只黑漆漆的瓦罐在火上扑腾腾地煮出“瓦罐咖啡”。篷外下着亚热带的雨。有时,又是任何一座具有法式长窗的静谧空间。黄昏将雨。薄阴天气。
太多咖啡馆。太多人生。只要我们始终清楚自己想要什么,就好。正如伍尔夫所说:世界已经高举鞭子,它将抽向何方?
(图片来自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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