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永烈:我为美国《世界日报》写专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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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永烈:我为美国《世界日报》写专栏
我的一篇写于20多年前、只有500字的短文《速度》,最近被《青年文摘》2014年16期、《意林》2014年第13期、 2014年8月18日《甘肃日报》、2014年8月27日《北京娱乐信报》以及《读者文摘》转载。
《速度》全文如下:
每当我从全自动电脑洗衣机中取出甩干的衣服时,常使我想及人生。干衣筒只有在高速旋转时,才会把水分甩得干干净净。人生也是如此。
当你把整个身心扑在事业上,你就高速旋转起来,把各种杂念全都甩得一干二净。我无法查证汉字中的“閒”字是不是那位黄帝的史官仓颉所创。不过,这个“閒”字确属构思巧妙:门里望月,焉能不“闲”?
宋朝诗人晏殊诗云:“乍雨乍晴花自落,闲愁闲闷日偏长。”这诗味,简直跟李清照“守着窗儿,独自怎生得黑”半斤八两!
闲人愁日长,志士嫌夜短,忙人无闲情。快节奏的生活,高效率的工作,甩掉了长吁短叹,甩掉了聊天磨牙,甩掉了无事生非,也甩掉了无病呻吟。
人生匆匆,不过白驹过隙。只要无限发光,一瞬流星也会留下一道光芒。
法国物理学家皮埃尔·居里曾说道:“当我像嗡嗡作响的陀螺一样高速旋转时,就自然排除了外界的干扰。”
我想,他的话又从另一个角度道明这一人生哲理。
那是1989年,我应美国的《世界日报》之约,开辟“人生小品”专栏,写了许多这样的短文,《速度》是其中之一。当时,我尚未用电脑写作,是写在500字的方格稿纸上的。每篇文章用一页稿纸。由于是给海外华文报纸写稿,我用一手繁体字写作。我随手而写,没有打草稿,写到一页稿纸快用完时,赶紧“打住”。当时夹了一张复写纸,以便留一份底稿。
我的“人生小品”专栏中的短文,在当时还被泰国《世界日报》副刊及台湾《联合报》副刊、《自由时报》副刊所转载。
这些短文,由于短,我没有在意,差一点“忘”了。《青年文摘》等的转载,唤起了我的记忆,找回这些短文。
“人生小品”中的短文,内容五花八门,但是注重哲理。“人生小品”开头的一篇叫《小中见大》:
前些日子观看“微雕展览”,令我叹为观止。肉眼不济,借助于显微镜,我这才看清在一根头发的横剖面上,居然刻着一幅万里长城图!
万里长城之博大,乃中华民族之骄傲所在。宇航员从太空俯瞰地球,凭肉眼能够看清的人工工程只有两项,一是中国的万里长城,二是荷兰的围海造田工程。把如此气势宏伟的长城纳于小小发端之中,使我想及了小品。
《世界日报》副刊的《人生小品》,每篇不过四、五百字,可谓“微型散文”。小可纳大,尺幅千里。《人生小品》如同“微雕”,也可容纳博大精深的人生哲理。
一篇小品,不过一部长篇小说的一页。写长篇如同一场马拉松长跑。在这长跑途中歇个脚,写几篇小品,换换笔调,别有一番情趣。小品惜字如金,用打电报般的语言写作,讲究谋篇布局,这种小中见大的“微型艺术”写惯了,会使写长篇时文字精炼,结构紧奏,注重哲理,讲究布局。小与大、短与长是相通的。
1933年曾是上海文坛的“小品年”。迄今小品仍受读者青睐,这表明大有大的长处,小有小的优点,诚如云岗石佛、乐山大佛与发雕艺术同存于世一样。
我的另一篇哲理散文《说“尖”》,在短短的五百来字的篇幅中,从“老祖宗”到金字塔、海上的冰山,直至谚语、牛顿、笛卡尔,看上去很散,实际上紧紧围绕“尖”字阐发哲理:
我真佩服我们的老祖宗,创造了那么一个奥妙无穷的汉字“尖”。
谁不希望拔“尖”呢?谁不愿意成为“尖子”?可是“尖”字中那“小”字立在“大”字之上。
金字塔的塔尖,高踞云端,而塔尖立于硕大无比的底座之上,那便是一个极其形象化的“尖”字。
相比之下,海上的冰山要“隐蔽”一些。露在海面上的冰山其实只是个“小”字,它的巨大无比的底座占十分之九,隐没在海面之下。没有那底座,冰山只占十分之一,无法露出海面。
人生的事业便是个“尖”字。“十年寒窗”,全都溶进那个“大”字之中。即使大学生毕业之后,还要花费许多精力打基础。只有牢牢地打好基础,才能拔“尖”成为“尖子”。
谚云:“宽打地基窄垒墙”。这话也道明了“尖”字的含义。
其实,任何一个“尖子”,都站在前人、众人的宽大的基础上,才得以拔“尖”。
牛顿说:“如果我比笛卡尔看得远些,那便是因为我站在巨人们的肩上的缘故。”哦,连牛顿也明白“尖”字的深刻内涵。
我很喜欢写这类短小精悍的哲理散文。我称这些哲理散文是我的“心花”。我的《大耶?小耶?》一文,也是从“散”中传“神”:
虽说自己是七尺男子,我却常常感到自己的小。
每当扣好保险带,飞机腾空而起。我透过舷窗,鸟瞰大地。这时,人若蝼蚁,真小!
每当我徜徉人海街头,车如流,人似潮。我不过人海一粟。这时,我觉得自己真小。
每当我漫步图书馆,书如山,报似海。我的文字不过一根小草。这时,我分外感到自己的渺小。
不过,我也有觉得自己大的时候──在儿子面前。
可不是吗?当他来到人世,我抱着“蜡烛包”,把他从产科医院抱上车,他是那么的小,我是那么的大。
他会走路了。虽说大了些,可是我牵着他上街,他只及我的膝盖高──到底还是我大。
如今,儿子长成一米八几的个头,比我还高还大。唉,在儿子面前,我的“大”的自我感觉也消失了。
如今,儿子成了我讨论问题的对手,成了跟我“平起平坐”的朋友,我再也不感到自己“大”了。
难道今日之我,就没有感到“大”的时候?也有,也有,那就是与昨日之我相比较。
倘若我今日在学问上有所长进,在创作上有所提高,我感到宽慰──比昨日的我“大”了些。
大与小,相比较才能判别。纤纤微尘,与分子相比可谓大矣,庞然地球,与银河系相比,不过芥子之末。人生在世,人海浮沉,大耶?小耶?我登泰山归来,忽有所悟:泰山虽高虽大,只要我不断奋进,亦可把它踩在脚下!
我还写过一篇《我爱中天丽日》:
一位摄影师拍了一幅朝霞彩照,那气势真如宋太祖赵匡胤笔下所写那样:“太阳初出光赫赫,千山万山如火发。”这幅作品获奖了。我问他是怎样拍得朝霞美景的,他却出乎意料悄声答道:“那不是朝霞,是晚霞!”
原来,倘若上山拍朝霞,就得五更起身,摸黑而上,在料峭晨风中静候东方破晓。
拍晚霞要轻松得多。下午,在灿灿阳光下上山,等待落日。刚一拍好,转身下山即可。
在这位摄影师的眼中,旭日是与落日一样的。可是,在诗人眼里,那却大不一样:
“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诗人们总是无比赞美冉冉而升的朝阳,万分感叹徐徐西沉的落日。
不论摄影师还是诗人,往往都忽视了中天丽日,没有谁拍摄中午的太阳,在万千诗篇中也找不出几首是写当空艳阳的。其实,太阳给世界带来光明和温暖,亮度、热力最充足的,是日行中天的时候。最值得推重的,是中天丽日。
太阳升沉,是人生缩影:那朝霞似火般的生和残阳如血般的死,固然壮观动人。但是幼年毕竟无知,暮年又精力不济,年轻力壮的青年和年富力强的中年是人生的黄金时代。
诚如一位哲人所言,人在早晨四条腿(爬),傍晚三条腿(柱拐杖),中午才两条腿。朋友,趁两条腿的时节,多发一份光,多献一份热吧。
我的“人生小品”写了好多篇。今后如果有空,还准备写些这样的四、五百字的哲理性散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