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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永烈:我曾作文不及格
很多人以为作家必定是“神童”,其实不然。我保存着从小学一年级到高中毕业的全部成绩报告单。在我的小学一年级成绩报告单上,盖着两个蓝色的“不及格”印章:“作文40分,读书40分。”那时候的“读书”,也就是今日的语文。
想不到,这些成绩报告单不仅成为我自己成长史的重要见证,而且还成为学校的重要档案。我每次从上海回故乡温州,在浓浓的怀旧之情驱使下,我总爱到那所度过六年小学时光的母校走一走,重温童年的欢愉。学校还在原址,不过除了两棵百年老樟树能够唤起我的记忆之外,一幢幢新楼和年轻的教师们对于我来说完全是陌生的。几年前,我见到三十出头的杨校长,她知道我仍保存着半个世纪前的成绩报告单,非常高兴,因为连学校的档案室里都没有。我是在六岁时上小学的,那是1946年。从我的发黄的成绩报告单上,“考证”出当时小学的名字叫“永嘉县南市镇第一中心国民小学”,年轻的校长还是头一回听说这校名。当时温州叫永嘉县。温州在1949年5月解放。我的四年级下学期(1949年下半年)的成绩报告上,校名开始改称“温州市立第九小学”——从我的成绩报告单上居然可以“考证”出学校改名的历史。后来,由于学校位于瓦市殿巷,改为现名“温州瓦市小学”。
在成绩报告单上,还盖着当年校长、教导主任以及“级任”的图章。年轻的女校长不知道“级任”是什么,我解释说,就是现在的班主任。我的一年级的“级任”,叫范克荣。我很想见一见范老师。杨校长茫然,因为她从未听说学校里有这么一位男教师。我告诉她,范老师是一位能歌善舞的女教师,她哈哈大笑起来。
杨校长是一位有心人。在我走后,她跟党支部书记章老师查阅本校退休教师名单,没有见到范克荣的名字。问了许多老教师,也不知道范老师,有人甚至说可能早就过世了。很偶然,章老师在温州教育界的一次聚会上,从另一所学校的老师那里得知范老师还健在,欣喜万分。范老师在我的母校工作时间不长,后来调到别的小学而且退休多年,所以杨校长颇费周折才找到她。
金秋时节,我又一次从上海回到温州,终于见到了范老师。六十年前,六岁的我刚刚迈进小学校门,一位年轻漂亮的女老师领着我来到底楼第一间教室。她便是范老师。她当时二十岁,教“唱游”课(即音乐课),常常在礼堂里上课。她一边弹风琴,一边唱歌,我们全班则以她为中心围成一个圆圈,在琴声中唱着、跳着。上范老师的课是最愉快的,所以我一直记得这位生性活泼的老师。她留给我的形象是美丽的。
然而,如今出现在我的眼前的范老师的形象是“颠覆”性的,年已八旬的她明显地驼背,步履蹒跚。原本细挑个子,现在矮我一头。她还记得我这个调皮的学生。她说,“三岁看到老”这句话未必对,你当年作文、语文都不及格,后来却成了作家,所以对孩子要多给些鼓励。
她告诉我,她小时候,家附近是英国基督教会办的白累德医院,院长斯德福是英国医生,他的太太弹得一手好钢琴。她跟斯德福夫人学钢琴,十八岁开始当小学音乐教师。就这样,当了一辈子的小学教师。退休之后,还教孩子们弹钢琴。她的女儿现在也是教师。
小学教育是人生的基石。我记得,教室外的走廊里,挂着一幅画,画着正在织网的蜘蛛,旁边写着“有恒为成功之本”。范老师告诉我,蜘蛛网织了破,破了织,蜘蛛很有恒心,要向蜘蛛学习。从此“有恒为成功之本”成为我的座右铭。
从我的成绩报告单上可以看出,作文、语文的成绩后来慢慢进步了,到了三年级下学期,“级任”的评语是“发表能力特长”。老师的眼光不错。到了五年级,我第一次向《浙南日报》(今《温州日报》)投稿,就得以发表,学校里轰动了,我也一下子从普通的少先队员升为大队宣传委员,从此对写作产生浓厚的兴趣,作文也就突飞猛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