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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德格尔中国宋体小宝《红楼梦》文化 |
2000年左右,我作为文坛新人去上海,时为文学青年的宁财神带我拜见上海作家陈村,他写的《少男少女一共七个》曾令我很感动,那是当时中国小说中的另类,我是说,少有的青春小说,而且是抒情性作品,陈村给我印象是个有趣的人。接下来,经演员叶青介绍,在一个酒吧见到小宝,我当时是久闻他的大名,季风书店老板,他多半不知道,北京人私下里叫他“上海毒舌”,当时的很多社会上的流行语说到出处居然是他。
当时爱好文学的人还有坐下来闲聊的雅兴,前辈对后辈肯花时间提携,记得在一酒吧小宝随口说到刚参加完香港蔡澜组的吃喝嫖赌团,说到日本风月场所,说“日本女人确能让人出来后双腿发抖。”但是,他话锋一转,“最后发现,对我们这帮人来讲,最实惠的还是吃。”我问他若我在上海写作,到哪里可找到姑娘,他笑眯眯地建议:“在大学附近租个房子,然后常去大学周围的酒吧饭馆转转吧,房租和饭费都便宜。”这真是合理建议啊,他一点也没有歧视我的色情狂。
仅从他博客里的三篇随笔就可以看出,小宝是中国随笔作家里少有的有阅读量的人,悲观地讲,有可能是硕果仅存,在中国,说喜爱文学或文化的人多半是爱写而不是读,他们其实只是爱表达,我认为小宝是真爱,他在读,小宝之外,我目前一个人也没看出来。要算上台湾张大春算一个。
2000年左右,中国文学期刊作家一般都是地域性作家,大概对当时刚被介绍到中国的什么布尔迪厄,哈贝马斯,利奥塔,德里达、福柯之类闻所未闻,既使闻了,就这几个人儿的想法往西方文化传统上说上两句也会哑火儿,所以我当时作为愤青,见到外地作家一律称为农民。当时争强好胜的我为了变得有点文化,只是想与他们区别开,我曾在大学毕业后,把满满两书柜的软件及数学书卖掉,换成了四柜子文化书,并一一读完,用时达八年,后来习惯成自然,迷上阅读,又读了十年书至今,估计现在已悄然成为国内最有文化的作家了,古今中外,艺术思想,文理兼修,只可惜在别人眼里只是不务正业罢了。
没想到喜爱阅读这一点,成了我当不好中国作家的原因,我也是后来才知道我是读过梭了,在很多人眼里,我成了自大狂,他们拿《红楼梦》当名著,这证明他们连一本真正的名著都没看过,或者更惨的是,看过但没看懂——被他们骂几句我觉得那是他们喜欢借我谈一谈他们的无知。
谁都知道要学高等数学必须从初等数学学起,叫粗人没想到的是,西洋文化也是一样的,你需要精读两遍乔依斯才有机会知道现代写作技巧指的是什么,到时再回头比照着印度文学看中国文学,才能看出全是原始小故事,你读上两百页汤因比就很难认真看待钱钟书陈寅恪的作品,知道意大利的克罗齐,就不会太高看李泽厚,看过二十世纪数学,就很难觉得会解积分题算是了解数学,你用笔写一遍薛定锷方程,就很难再与那些连双缝实验都没做过的人去谈量子力学——知识的确具有结构,存在次序与质量,人类的认知是通过非常专注的学习才能提高的,这东西光靠热情可没用,得有脑力、名师与有竞争力的良友,那些聊后现代谈文本多样性的人希望文化是平面的,从政治正确的角度讲没有优劣之分,其实是只因没有文化才会这么认为。有人没看懂海德格尔,却以为能谈谈汉娜·阿伦特,却不知阿伦特是坐在海德格尔大腿上说话的,即使两人私人间的亲密关系已经结束,但在思想仍是勾肩搭背,诚实如我的人,会直接说,我只能读懂十分之一的阿伦特,因我只能读懂十分之一的海德格尔,他们以为中国文言文句句用典,拿着一册《管椎编》画下几个句子谈论钱钟书就是有大学问,拿着《柳如是别传》就敢称为思想,实为井底之见,他们不知德国哲学家写的书远为深奥,需要的智力就是钱钟书和陈寅恪两人成立一读书会联手努力上二十年,大概也未必能理解多少,原因比他们聪明的一群人搞读书会一搞就是三十年,才能写下一些被称为思想的只言片语,事实是,这两人儿的脑力未经数学与神学的长期训练,更没有水准接近的对手天天在身边竞争,他们的思想能力当然远远不够。总之,作为一名北京作家,我干脆告诉你,要是你家里的书架中没有两本翻过几遍的陈慕泽或毕富生写的“数理逻辑”,最好少提罗素怀特海维特根斯坦,免遭轻蔑,王小波在文章中提及罗素时,他不得不加一句他数理逻辑没学好,言外之意,形式逻辑都不清楚的人,最好不要说他们也欣赏自己,因为他们大概永远不会理解他说的“有趣”是什么意思,遗憾的是,很多自称为“王小波走狗”的人的确不具备形式逻辑的能力,多半是把误读当有趣了。
我记得2000年左右花去两个月把当时中国著名作家的作品扫过一遍,兴奋之余,写过一篇文章叫“中国作家大扫描”,把他们真实的文化水平向大众介绍了一下,以为自己有了一个惊人的发现,不料,那文章竟没人看懂,我被继续当作自大狂,因我犯一个逻辑上的错误,即,向没文化的人谈文化——发现这点还是我去中关村的九章书店去补买数学书,竟发现经典数学书的发行量在中国每种只是区区几千本,三联常卖的那一套哲学入门书,商务出的汉译名著,单本二十年才印三四版,每版发行3000本。这些书我都看过,这些书是所谓有文化的人的基础读物,我原以为中国文化人应该人手一本,没想到,也许只有我和小宝手里每人一本,我猜他手里有多半还是因为他是开书店的砸手里了——对了,我推测还有一个人手里可能有,有个叫陈晓明的搞文学批评的,他的文章我看过,像是读过的。
记得有一次在一个讨论会上遇到前辈作家刘震云,我委婉地替他道出中国作家少信息的辛酸,他曾花去多年写过一本厚书《故乡面和花朵》,写得很苦,但没新意,我话里话外说中国作家要是多读一点再写便可少走弯路,说的是真心话,因我曾把他那本书从头至尾看过一遍,估计算是他读者中较认真的一位,但他很明显地对这一点忽视了,并以为我在故意冒犯他,在随后我说《红楼梦》是本没什么意思的书时跟我急了,我看他气得在我身边直哆嗦,嘴里说着“你知道贾宝玉是中国文学史上的一个叛逆,他吃丫鬟嘴上的胭脂——”我当时想说,“外国小说里写吃屎的就好几本,吃胭脂这种寻常叛逆还是算了吧——”,但没好意思说出口,你知道在你好心好意提醒别人没文化时,他若是中国人,多半会因感到伤了自尊而气愤,,而不是像我一样心存感激,并在回家后买了书去看,其实在我眼里没文化只是一个特点,个人受教育程度低是中国的社会现实,人人都如此,并没有什么不光彩的,不承认才不光彩,我当时看刘震云的态度就想到外面传言说“河南人不爱说实话”可能确有其事,他写的书我后来没再看过一本。`
你若是相信我的话,就知道了我国文化的真正老底儿,同时你看小宝的《老而不死是为贼》可能就不会说他是“毒舌”了,他只是实话实说而已,我和小宝在某种程度上都有些想当然,即,以为我们知道的别人也知道,其实只有我们两个人知道,呵呵,你不能向不知道的人谈他们不知道的东西,这既令人难堪还无礼,同时,更叫人讨厌,就像我对着一个街上卖白菜的农民谈微分方程的一个难点多半会被骂成神经病一样。
好了,推荐一下“上海毒舌小宝”在新浪开的博客,欢迎他能重回江湖谈文学或文化,以提升一下这个话题的谈话质量,我个人比较乐观,估计他能有一千粉丝就可以庆祝了,不过我可不想用曲高和寡来安慰他,因为他并不是什么曲高,只是拥有一些文化上的常识而已,英国一编剧都能在流行电影中谈到海森伯测不准原理和哥德尔的不完备性定理,可见他们的受教育程度之高,我记得曾看过中国数学家徐利治用了16纸来讲那定理的递归证明,反反复复坚持看了十遍仍是没看懂。而一般中国作家脑力方面的水准要追及我估计怎么也得苦学十年以上,这么说还要加上他们得比我聪明一倍——另外,《费尔马大定理》这本故事书的作者好像就是BBC电视台的一个节目编辑,我曾看过其中的谷山-志村猜想,深知它的抽象与难度,不相信我国中央台的电视编辑们有脑力能理解这个问题,更别说介绍给别人听了。比起英国人,说我们受教育程度低我认为理所当然,事实罢了。
我看小宝写韩寒那篇文章的评论栏里就有多名韩寒的支持者骂他,我希望小宝不要认为白写了,至少我保证我是他的一个忠实读者,证据是,一般来讲,我写这样一篇文章收费千字五千至一万不等,但这次我不是小宝的托儿,分文不取,只是回报一下他当年在上海酒吧对我的坦率,也许他早就把这件事儿连同我一起忘掉了,但我记得,不过我不记得当时是谁付的账了,我希望是我,若不是,这篇文章的稿费算是答谢,其实算上通货膨胀,小宝并没有占到什么便宜。
小宝曾把“老而不死是为贼”当时博客的名字,虽说谈的是李敖,大概也含自嘲的意思,个中深意不难推测。小宝大概很清楚,无论是李敖、王朔还是韩寒,距政治比距文学要近得多,他们的政治情怀令很多感动,而文学方面却迟迟没有更大的进展,且文学因其门槛更高而不可能有多少粉丝,但即便如此,他们仍是中国很好的作家。
最后说一句套话吧,文化创意是有质量的,它涉及生活方式的质量与知识的质量。理解这一点的国人目前还不多(准确一点应说是没几个),我相信小宝理解,他毕竟算是一个对真话的质量有理解力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