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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类: 时事八卦天天评 |
那一年的1月30日,我蜷缩在南京二伯家的屋里,穿着所有能穿上的衣服,最外边的装备是一件军大衣。依然瑟瑟。是瑟瑟发抖的瑟,不是的瑟的瑟。我之所以把那一天记得如此清晰,不是因为光头的人记性好,而是因为我始终忘不了我当时在干什么——我记得,那一晚,我一直傻傻地盯着二伯家14寸彩电的屏幕,那里面一遍遍地播放着美国“挑战者号”航天飞机凌空爆炸的镜头。
美丽的中学女教师麦考利夫,就在那朵爆炸的云雾里。她的学生们在她的脚下,正抬着头,骄傲地送自己亲爱的老师完成壮举。那时我上高二。当晚,躺在比较凉快的被窝里,我把自己的老师们挨个琢磨了一遍,发现他们都未曾流露出航天梦。于是我放心地睡去了。
我的老师们活得很稳健。只有一位显露出了非凡的才华——我的化学老师朱迪生。在一次实验课上,讲台上的试管突然“砰”地一声爆炸了,而伟大的朱老师眉宇不惊、笑容不乱。我对那一幕印象极深,以致于毕业后听说他做了校长,我一点都不奇怪。在他治下的人大附中,从北京排前10名的中学一跃为遥遥领先的第一名校。躲过了“挑战者号”爆炸、也从不惧试管爆炸的朱校长,后来以另一种方式,稳健地实现了他深藏不露的航天梦——西郊航天城里那些科学家、宇航员的子弟们,都定点入读人大附中。杨利伟们高兴得直往月球上蹦。
扯远了。1986年南方冬天留给我的另一段记忆,是从南京坐江轮,溯江而上,直取九江。在船上我洗了一个热水澡——那是一个史上最温暖的热水澡,不是因为水热,而是因为天冷。最近这些天,我一想起南方人民蹲在屋里守着彻骨的寒冷,就忍不住想起这个热水澡。真想搞两包那种能自己发热12小时的神奇暖袋,寄给南方人民中我喜欢的人。
1986年春节之后,我们一家四口,坐上了从南昌回北京的列车,硬座,跟我爸面面相觑。那个年代的火车还没有提速,但这趟车已经很时髦地实现了“夕发朝至”——全程36个小时,比现在的“夕发朝至”整整多了一天。“36个小时”给我的记忆,就是眼瞅着对面杨教授的胡子一毫米一毫米地长了出来。
那趟漫长的旅程令人愉快,因为终于逃离了冰冷阴湿的南方冬天。回到家的那个早晨,京城遍地白雪。我家的门把手上,插着一张人大房管处的通知单——通知我家从这个楼最东边门栋的两居室,搬到最西边门栋的三居室。全家最激动的就是我和我姐了,因为这意味着两位当时尚在青春期的祖国新闻战士,终于可以结束男女混居的日子了。在我人生的辩证法笔记本里,一直觉得,这是此前南方冬天之冷,换来的一份温暖礼物。所以,目前仍在瑟瑟而不是的瑟的南方人民,我相信,你们很快就会收到温暖的礼物。
自从1986年初春那次搬家之后,我所居住过的房子,我糟蹋过的所有办公室,都有着至少一扇朝西的窗户。我再也没有离开过迷人的西山,与暖人的夕阳。在一段冰冷彻骨的阴霾日子后,一点阳光,一片晴朗,能带给你一种很意外的、奇妙的感觉,温暖得让你全身松软,心则静静地在胸腔里冲撞。
1986年从南方冬天归来后,我家拥有了西窗,我则开始体会晴朗。我家那个能眺望西山的阳台,很快成了我家花猫的观景台。那是1990年代初的一段日子,前边那个楼,住着个黑大个儿,老在两个楼之间溜达,做一些形态奇异的健身运动,对很多路过的熟人投去灿烂的笑容。一开始,我只听说这家伙是人大会计系新来的老师。后来,我发现他和我家猫成了好朋友——这个黑大个儿像天下所有的爱猫族一样,见着猫就挪不动步,经常在阳台下站着,和我家猫眉来眼去。
后来,我跟他围绕着猫的各种故事,也展开过一些有一搭无一搭的讨论。我对他唯一比较细致的记忆,就是夕阳下他那与阳光同样灿烂的笑容,像个孩子。再后来,我记住了他的名字——王小波。再后来,我家搬离那幢楼之后,1997年,我听说黑大个儿去世了。
5年后,我家猫也去世了,去和她的好朋友王小波团聚了。
在我居住过的第一扇西窗之下,还经常走过一位我的高中同班同学,名叫韩健。这哥们儿爱玩些乐器。他爸韩静霆,写过一部小说叫《凯旋在子夜》,拍成电视剧,在1980年代后期轰动一时。老韩玩的是凯旋在子夜,小韩玩的是溜达在子夜。我发现,在那个男女依然授受不亲的年代,小韩经常溜达到后边那个楼的某门栋,搞秘密活动。该门栋里居住着我与韩健共同的同班同学,一个名字里有个“梅”字的美丽姑娘。
高考之后,我跟韩健各奔东西。健与梅,则一起奔东奔西,没了音讯。N年后,电台DJ秃哥意外地发现,一首孙国庆唱的《梅》居然是韩健所做。一遍歌词儿还没听完,我就断定,此梅就是写给彼梅的。于是,假借北京人民广播电台的神圣波段,我N多次地梅完梅了,替哥们摇旗呐喊。再后来,韩健同学又没了音讯,听说去东北那疙瘩混了。再后来,东北出了个名叫雪村的歌手,唱着东北淫都是活雷锋,一夜红遍大江南北。我一看丫照片,靠。跟着你丫的梅,看来能过上舒坦点儿的日子了。
晴朗的日子,有些,来时云淡风轻,走时无声无息;有些,姗姗来迟,冷暖自知。有一些人初相见,便似曾相识,如一抹晴朗,安静地撞进了怀中;有一些人环绕身侧,却形同陌路,似南方冬天永远冰冷的空气。这两年每次看到韩雪村同学不冷不热、不咸不淡地混着,我就想起梅,不知道村中还有无梅花,不知梅花是否仍在冬天的晴日下绽放着。
一切就象是电影,比电影还要精彩。老狼在歌儿里唱,我爱这精彩的世界,交织着太多的悲喜。真是唱着说话不腰疼。人人都有悲有喜,无非有时是快乐大于忧伤,有时是忧伤大于快乐。但太多的悲喜,也就歌里唱着好听;太多的雪,也就诗里拽得好听;太多的年头与距离,也挡不住一些注定的奔袭;太多对阴冷的习惯,也掩不住对温暖的渴望。
人生的很多时候,似乎只是那楼前楼后、黑夜白天的生活。只有当车窗里迎面刺进来利刃般的阳光,才会让初次的感觉,好象天空般晴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