居京不易，车多人挤。香山已难觅静处，六环内外炊烟紧。寻心境，换眼界，哪里可行踪？上游。

北京市刚刚发布了《“十一五”功能区域发展规划》。里面最打动我的是这么两件事：一是把门头沟、平谷、怀柔、密云、延庆五个区县，划定为限制、禁止开发区域，一并叫做“生态涵养发展区”。二是给这五个区县的干部们松了绑——没有提出具体的GDP指标。

放在全国的大视野里看，前一件事，不少省区市也在做，北京此举，算是走在第一集团里；后一件事，还鲜有同例。虽是大势所趋，但北京的领先之意，不可轻视。我的一个朋友，曾长期在京城某部门任职，年初才奉调到某上游区县。前些日子看本地电视新闻，见他正弯着坐惯了办公室的腰，给老乡生火炕。他们把山区的炕都改成了悬空的，据说既省柴又保暖。没有了GDP指标的无形之压，我想，他这个新官的上任三把火，能烧出点新意了。

从京城沿高速公路北行，不到一个时辰，就能一头扎进浩荡的燕山山脉。自左而右，依次并列着延庆、怀柔和密云。这就是京城的上游。烧火炕的季节里，山风清冽彻骨。1980年代还能恣意垂钓的密云水库，已被铁丝网紧紧包裹。横亘三县的一条山间公路，沿着密云水库的上游白河，蜿蜒百里，勾勒出险峻的峡谷。这条几十年来人迹罕至的战备公路，今夏，也被修葺一新。当然，这里不需要再驶来运送工业原料与成品的轰鸣货车了。山间是稀疏的村庄，村口是密布的农家饭招牌。没有污染，没有厂房，来透气的游人乐了。缺少食客，店无流水，守株待兔的山里人，还乐得不爽。

从一点点减少开发，到把“限制和禁止开发”写进中长期发展规划，京郊山区用了十几年的时间，来接纳这种变化。过去我们认为，这是山里人的事。现在我们发现，这更像是城里人的事。水，空气，还有那能满足现代人心理需要的一抹山色，按照教科书上的原理，大都是需要城里人来买单的。可是，靠那些聊胜于无的农家饭馆，有多少城里人来踏山寻景打尖吃饭，也买不回整个上游的偌大付出。

建立生态利益补偿机制，此话已摆到桌面上多年了，但在“十一五”第一年之末，仍在破题之初。不仅上级政府对下级政府的纵向转移支付，尚处于有框架、缺能力的阶段，而且同级政府间的横向转移支付，还缺少基本而完整的制度设计。同一生态系统下，靠什么来约束那些可能分属不同行政区域的受益方，以制度性的方式来支付补偿呢？

坦率地说，时下，目标已提出，但理论尚无解，政策还未成体系。甚至一项生态服务的具体交换双方，还不能被公共资源与公共服务的相关管理者清晰地勾画出来。“上游”之困，异常严峻。

沿着那条东西走向、谷深林密的战备公路，几乎可以踏遍京北山区的秀色。其间，随时北行几十公里，就能闯入河北。这片山是京城的上游，那山外之山，又是这片山的上游。河北的张家口地区，是京津两市的重要水源地。在探索性地禁止了一系列污染项目上马之后，当地人取而代之的所谓环境友好型生态产业，还走在一个漫长的孕育期里。来自中央财政和生态受益地区平级财政的生态补偿，有所体现，却远不及需。

形势比人强。北京人新近拿出的这份《“十一五”功能区域发展规划》，在此难点上，至少有两点取巧之处。一是先在首都生态的内部空间里，实现初步的主体功能区划分，从而绕开了省市一级财政转移的制度难点。二是在暂时拿不出系统性的生态补偿措施之前，先用去掉GDP指标约束的办法，缓解上游地区的逆生态发展冲动。但在用相对更多的市场手段，来衡量生态补偿规模、配置生态补偿要素的探索上，仍未见破题。

改革就是这样，不一定总要在两点间走直线。北京人懂这个道理，别人也不傻。在浙江、江西、福建等地，我们已能见到一些在本省生态上下游地区之间的功能划分和补偿探索。在行政区划束缚相对较少的空间范围内，“上游”之困，或可先行求解。有些国家在遇到这个难题时，干脆采取了合并同级政府部门以扩大某一级行政管理空间的硬办法。这一招或许比较灵光，但于我国国情之下，怕也并非是解题的正途。

上游，市场经济课堂里的一道永恒题目。任何的一人、一地、一市场主体，都可能以别人为上游，也可能做着别人的上游。我那个在上游山区做公仆的朋友，赶上了好时候。他不仅可以拿出更美的山水招待我们去做客，还可以让眉头的皱纹，比他的前任，略少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