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议作家秦岭的国画

                                                      岳南

天津作家秦岭的国画，超凡脱俗，意趣迥然，我甚为喜欢。

“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没有”。2021 年是中国传统的辛丑年，在这个昭示“牛气冲天”的特殊年份，秦岭也成为一些文化团体、报刊邀约画牛的热点艺术家之一。他画笔下的牛，或被用于发表，或入列“牛”年文化活动中的抽奖项目和收藏，颇被受众青睐。在这之前，他已经在《光明日报》《文艺报》《中国艺术报》《小说月报》《文学自由谈》《重庆日报》等报刊发表过大量国画作品，其中国画《甲午之骏》还被入选制作成贺年卡。“牛年约秦岭的牛，用于我们刊物的封二或封底，很提气。”一位刊物主编的感慨，可谓一语中的。

　　庚子年末，与杨显惠等天津文友小聚。我目睹了秦岭应约现场泼墨的情景。但见他稍作深思之后，捋臂挽袖，表情骤然沉静如石。倏然，他双臂同时起合，左右操笔，一笔着墨，一笔蘸水，两笔轮番交替于右手。下笔果断，落墨如泼。一番狂风骤雨般的笔走龙蛇之后，一头既威猛又内敛、既狂放又含蓄的腱子牛已经跃然纸上。大厅内，顿觉有猎猎的西北风呼啸穿堂。掌声过后，画作被东道主——津门某文化企业家欣然收藏。

　　其实，秦岭是作为实力派小说家立足于世的，他的小说见诸于众多“排行榜”、“好书榜”，我已无须赘言。正由于喜欢秦岭的小说，我当年曾把他的两部小说介绍给长春电影制片厂拍摄。继《南渡北归》之后，我对各类艺术的追求日渐挑剔，但对秦岭的文学和绘画，依然保持着热望和期待。归根到底就一点：在艺术上，他是个冷静的明白人。

在不大不小的所谓中国文艺圈，我曾目睹过包括作家、诗人在内的艺术家跨界挥毫的情景，倒也偶遇过货真价实之士，但多为附庸风雅、装神弄鬼之辈。除了现场真正的“吃瓜”嗷嗷叫好，大凡心明眼亮者，心中自是有数的。自古以来，画就是画，本无所谓专业、业余之分，更无所谓职业书画、人文书画之别，而今却被人为框束为圈里圈外，甚至把职业、身份、地位加分于对绘画的评判。于是乎，假冒伪劣之作喧嚣尘上，皇帝的新装招摇过市，伪书丑画大行其道，真是让人匪夷所思，滑稽莫名。但秦岭却不同，他偏居闹市一隅，决不轻易当众挥毫。了解秦岭的读者都听说过，他只在年前年后会应约在报刊挥毫喜庆一番，平时很少与人谈文论墨、泼墨赠人，这也是我欣赏他的理由之一。尘世诡异，人间芜杂，为文，为画，为人，本该是知音之间的高山流水。

　　“不怕你没有，就怕不出手”。秦岭一出手，多是硬邦邦的“干货”。他的国画既不同于学院派画家的刻意和定法，也不同于民间派画家的匠味和拘泥。他完全是他自己，拙扑中显老辣，随意中有纵横，散漫中藏精微。他的点、染、皴、擦中有他对生活的独特悟察和理解，也有对艺术的个人判断和追求。有论者言：“秦岭的国画无主题，也有主题；无向度，也有向度；无定法，也有定法”。也许就在这中国道家的有与无中，秦岭的画作以拨云见日之功效，被真正的编辑家、出版家、藏家所认同，所欣赏，所肯定。在我看来，秦岭的国画作品之所以好，就好在笔端蓄功力，思想见风骨，翰墨开意境，开合显气势。我认为，如果真有什么文人画，那么，秦岭的文人画源自他的学识和对美学的审视。秦岭曾有多幅画作被藏家高价揽入怀中。购者云：“此画，道可道也！”

秦岭近期创作的《牛》系列画作，技术上采取了大写意、小写意或大小写意联动的方法。泼墨时大胆不拘，如暴雨倾盆；点染时枯湿兼蓄，如飞针掷矛；勾勒时起承别致，如蜻蜓掠漪。他笔下的牛有大牛小牛，也有腱子牛、水牛和黄牛，情态各异，富含审美，神形兼备，气象万般。就表意而言，其奔走之牛，狂放不羁，健威凛冽，似裹挟着气吞山河的浩荡雄风；其站立之牛，稳如磐石，器宇轩昂，似积蓄着风雨难以撼动的无穷犟力；其静默之牛，深沉如夜，蓄势待发，似谛听幽谷深处的潺潺冷泉。在壮牛的表现上，他显然巧借了崖石的陡峭与冷峻，凸显生命的张力；而在牛犊的表现上，他又兰心度月，竭力呈现生命的天真与可爱；在壮牛和牛犊之间，则洋溢着满满的舐犊深情。“诗言志”，而秦岭的牛分明蕴含或磅礴、或婉约的诗意，不仅言志，且言心；表情，且表意，让人在审美之余，不由浮想联翩，心潮激荡，任遐思在田园、在草原、在山野的雄浑和旷远中飞翔。而这一切感受，均源自秦岭呈现的一技之功、一思之真、一情之笃、一法之度。

秦岭自谦画风为野路数，兴之所至，时有败笔废笔，如薅草累及秧苗，故而免登雅堂，不足示人，多弃之纸篓。但在我看来，此“野”乃真，此“野”乃善，此“野”乃画之真趣也。

牛年观牛何处去？有秦岭此牛，足矣！

2021年庚子冬月北京

（岳南，著名作家、学者，台湾清华大学驻校作家，著有三卷本长篇纪实文学《南渡北归》等数十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