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桃花红,李花白,桃李春风互为衬托,无法分离。
桃李并肩,最美的意象,我觉得是“桃李无言,下自成蹊”——人们先是被花光吸引,走过花荫下。

等到花荫渐疏,绿荫渐浓,枝桠间就见到了果实。这时再回头看自己踏出的小径,绿荫渐疏,春华夏实,满树桃李,就风吹琳琅满目了。
而桃李分别,是以澹静之李衬出炽热之桃。

桃花是一朵朵分明的,似乎每一朵都生就为斗艳的,因此每一朵都风情万种,桃色也因此才引人注目。

李花却是繁密成一树,一朵朵难以分辨的,似乎每一朵都安之若素,因此每一朵都洁芳自好,素面俯首。桃花因此如丽姝,是属于春昼的——越是艳阳天气越能显其风姿;李花因此是属于春夜的——只能在暗夜,在桃红被夜暗侵蚀不见之后,才能以清白照亮自己。这就是王安石所说的“崇桃兮炫昼,积李兮缟夜”,也是韩愈“花不见桃惟见李”表面的意思。“月明缟树绕惊鹊”,“千林缟夜,徘徊处,渐移深窈”,缟之映比炫之耀,要美得多。
“自明无月夜”,这是李商隐对“积李缟夜”的形容。在李商隐之前,韩愈用“白花倒烛天夜明”。

李花“自明”是因为她每一花瓣都如细腻的脂玉,她的叶与花并生,翠叶夹在白花间,萼是绿的,那花心绿衬出洁净花瓣,自有冰雪之态。而表述其洁素自好的,更是其从绿心如触点般丰盈伸展的蕊,李花的蕊茎与花瓣一样白,每一蕊珠却都是鲜黄。因这样的瓣与蕊,李花就比桃杏都要端庄。在无月之夜,她满树的每一朵花都被黄蕊衬托出玉盈,那蕊便像韩愈所用的“倒烛”。我却更喜欢称其为“月蕊”:夜风吹动每一朵雪盈之花中蕊的纤影,满树的花就如闪烁的月色。“露酣月蕊苍茫外”,这也是杨万里的用法。

其实李花是单瓣的,花小,只不过繁密才挤满枝头,成簇成团,满树才如披雪。

杨万里诗“春暖何缘雪压山,香来初认李花繁”,其实李花仅有暗香,其香也并不轻浮,不耐飘动。韩愈诗“迷魂乱眼看不得,照耀万树繁如堆”,是说千树万树李花开,一树树白花亮成耀眼。

其实,李花的白即使在骄阳沐浴下也是淡雅静敛着含蓄的,它们簇拥堆积在一起,绝不扰人目光。倒是韩愈的“堆”比杨万里的“压”用得好,他以李花比雪:“谁将平地玩堆雪,剪刻作此连天花”。他的“风揉雨练雪羞比”更招人喜欢,但李花是孱弱的,风揉便零碎了,雨裹便萎靡狼藉了。
我倒觉得李商隐的“强笑欲风天”更贴近李花的姿态。不以物喜,不以己悲,荣辱不惊,以淡然之笑面对一切,即使明知即将是“一夜风吹满墙北”的命运,也仍保持着澹佇尊严。李因此才值得寄托,李白说,“托阴当树李”。

李花就是这样的淡泊美。古人赞美李的牺牲精神。古乐府唱:“桃在露井上,李树在桃旁。虫来啮桃根,李树代桃僵。”这是李安身守命之精神,也是韩愈“花不见桃惟见李”背后的含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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