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东大学教授 施战军评《零炮楼》
如果说曾享有“当代《围城》”之誉的《桃李》初步显现出张者对长篇小说的擅长,那么《零炮楼》,则显示了他对长篇小说宽度和特色的探索和开掘,他用讲述家史的语体和对战争与人性的独到领悟,实现着对同类文体和同类题材的定规的二重爆破。
第一重:讲述——《零炮楼》故事的说法。这部长篇小说东拉西扯的言语方式营造着家常聊天似的的气氛,让你觉得亲和无碍;慢慢悠悠的节奏下忽然又会一惊一乍的样子,又好像在说评书,你仿佛看到了瞪圆的眼睛和有力的手势,叫你不能不跟着听下去沉到里面去。它时时刻刻照顾着读者即时的接受心理,实际上却展现着作者出色的对于故事走向和听众兴趣的掌控能力,让这些一点一点出味发光,达到记忆深刻的效果。那是“咱家”的真切的过去,“咱二大爷”们各有千秋的故事花开数朵,瓜葛到的人和事与你我都有关。它首先是平民的小格局的“家史”,由亲情、家事、村庄遭遇构织而成,悲欢痛快都是小老百姓的切身的滋味。公众的大场面的“战争史”之外的叙事优势被《零炮楼》充分发挥。正史的讲法,需要正襟危坐,趣要让位于理,小聪明要让位于大智慧,枝叶要让位于树干;乡民史则包藏着那些最葱茏的部分,而其中咋咋呼呼曲里拐弯的传奇成分,只有在乡间说书式的讲述中才能显得引人入胜真实可靠。好听的中国的叙事传统,借助战事的讲述得到了当代焕发。它是一种保鲜的讲述。现在,我们学会了太多的叙述手段,曾导致小说变成了高级智力游戏,可是如磁石诱铁般的吸引力却越来越小。如何既有智力含量又贴心凝神,这部小说用实绩对不好读不好听的小说碉堡,适时地来了个无烟爆破,巧劲妙使,效果不错。“讲述”不是方法材料,它就是故事本身,它决定着一部小说的方向、尺度和意义。同样的历史背景,类似的乡间情境,《红高粱》对“我爷爷”“我奶奶”的讲述,树起的是激情的饱和的文学史形象,乡野之气是它的动力源;而《零炮楼》对“咱二大爷”们的讲述,修建的将是智慧的归魅的文学史形象,乡间蓄满无数可能性的人寰是它的母体。
第二重:战争与人性——《零炮楼》的“中国性”。关于抗战文学,我们这些年一直在向苏俄文学学习,原因就在于他们思考并充满震撼力地写出了“战争与人性”的矛盾纠葛,战争的反人性的酷烈以及人在战时的内心动荡。于是,我们在1980年代有了《灵旗》这样的作品。但是,俄国人与中国人的文化人格与心理积淀毕竟有别,不同的民族在不同的侵入者面前必然会有属于自己的内外反应,在文学范畴内,我们一方面要超越一般的已成定势的“正典化”的战争文学传统(《亮剑》、《历史的天空》在局部上已经有所突破),一方面更要自觉地走出苏俄文学那种“影响的焦虑”,找寻我们自己的“战争与人性”的内核并以质感传神的形象和语感加以呈现。一言以蔽之:找到战争文学的“中国性”。《零炮楼》正是在这个当口,相当准确、生动、感性又漫不经心地给我们提供了一个新鲜的范本。绕过以“军队”为主体的“战争文学”,写出了一部令人欣喜的“中国战时乡村生活”小说。“二大爷”们以及那些沾亲带故的女人的乡土中国性格、命运和想法与外来侵略者的性格、策略之间的微妙关系,使得战争或曰抗战无不带有中国的地方特色,而英雄主义、人民战争这些宏大的主题不必炫耀也就自然而然地包容在炮楼归零的故事之中;后来者对英雄气韵的钦敬和敬畏、对历史的惊奇和遗忘,也通过“讲述”和“听众”的反应,不露声色地伸展到了小说之外。
因而,从某种意义上说,《零炮楼》这种二重爆破,还是对战争与民族受辱史之后60余年的中国人的人性人心的一次悠长的回味,并且,读者的阅读反应所体现的面对战争与人性问题的“中国性”,也一定在“咱三大爷”般的说书者的在乎之列。【《零炮楼》,张者著,作家出版社2005年8月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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