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尔虽好,毕竟是个超过1000万人的大都市,每天就算来回走上清溪川两三趟,仍然逃不过两侧车水马龙。城市人家里的金鱼不养了,就天真地带来城市中央的清溪川放生,这些可怜的小生命当然只有死路一条。红艳艳的鱼肚朝上漂浮在水面,向着远方的摩天大楼流去,反而觉得这个城市更加寂寞了。
我突然想去郊外走走,想去真的有河流,河流里面真的有鱼的地方。不由分说,就拉着住在首尔的朋友,搭上地铁,在清凉里转中央线,往一个叫做“两水”的小站去。“我母亲的故乡就在两水,但是感觉上这么远的地方,还是第一次来。”地铁钻出地面,城市被抛在脑后,友人边看着窗外越来越低矮的房舍,若有所感地说。

如果不是手上还握着车票,很难想象短短不到一个钟头,竟然就从LED看板林立的明洞闹市区,到了时光几乎静止的传统乡村两水,这汉江南北两支流相会的地方。一出车站,就觉得时光停留在首尔只有如今五分之一人口的20世纪60年代,几间残破的老宅,还留着旧日港岸风华的证据。
我们轻轻推开一扇杂货店的沉重木门,想买个饮料,一盏灯都没有的店里头,漂浮着一股陈旧的霉味,当然也没有冰柜。木头的货架上,只零零星星摆着一些看起来卖不出去的零食,店里头连个人影也没有。正打算回头去,店后面的另一扇木门,慢慢地吱嘎推开,露出炕上半卧着一个年纪非常大的老太太,颤巍巍的声音说:“欢迎光临,需要什么?”
突然被这么一问,我们几个都傻眼了,于是随便把店里能看到的东西,不管需不需要,都交给老太太算账。由于动作太大,还扬起了一阵不小的灰尘,跟炕上热水滚热的声音,形成绝配。“阿婆,有巧克力派吗?”我这住首尔大城市的朋友,问眼前的老太太。“很对不起,我没有卖。”“怎么会呢?”有人很惋惜地说,“以前还是小学生的时候,我最期待的就是放学拿着好不容易攒下来的零用钱,来买一块又香又软的巧克力派!如果有的话,生意会很好吧?”
老婆婆那比被褥还要皱的脸,微微牵动了一下,露出没有牙齿的嘴,笑了一下:“以前我也卖的……但是渐渐没有孩子进来,巧克力派放着放着就过期了,所以就没再卖了。”虽然不晓得巧克力派对于旧日韩国小学生在物质相对贫乏年代的重要意义,但是我也听得出那语句当中的苍凉。寒暄了几句就告辞了。
两条河,两个时代,在首尔的郊外相遇,却是如此安静。我们打开跟老婆婆买的薯片,吃了一口,说不上是什么味道,看了一下保存期限,原来已经过期了一年多。犹豫了一下,手还是伸进包装袋里,又拿了一片,又一片,再一片,越嚼越快,仿佛如果不拼命塞进嘴里,眼泪就会留下来。
或许有一天,我会忘记整治得美好的清溪川,但是我想,我永远不会忘记垂垂老矣的两水,在首尔的后花园,养着荷花,在炕上烧着热茶,等着都市里想家的孩子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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