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直想试图说一说《红颜》,却一直对它无话可说,或许想要说的话太多,反而觉得说不太好似的。《红颜》是我第一个喜欢的歌曲、也是我最喜欢的一首歌曲,它的好,也许要在与其他的歌的对比中才能显现出来。它是历史连续剧《荆轲传奇》的一首片尾曲,悠长辽远的历史背景仿佛增添了它的丰厚,而英雄美人的悲歌,也仿佛成就了它的感人。这样说也许有些皮相,我对一首歌的理解,大概首先从它的歌词起始,越是听得久,越是对乐曲上的好,有一种觉悟。一首歌的歌词,亦自有生命力,其上焉者必得要和它的曲调相得益彰,《红颜》曲调就唱出了歌词中的一种疼痛之感,助益歌词哀哀而叫,自有一种无怨无悔的担当。当年(1986)蔡琴给《恐怖分子》所唱的主题曲《请假装你会舍不得我》,题目已自动人,想想却不尽合理,再看歌词,也毫不符合我的审美,我勉强听完全曲,全然体会不到它的好处。其实这样好的题目,完全可以成就最哀婉动人的一章。仔细想来,也许是歌词作者对那种心境的体味不深吧。其实爱到最深处,虽说是全然由不得自己,可是一个自尊的心灵,不会去哀哀求告对方,然而却会不断地试图追问自己。中国人没有上帝可以祷告,当他独自面对一个困境、一个疑虑、一个难题或有关于某个抉择时,他也应该不会诉诸于一个超越的外在的东西(比如上帝或是某个男人或女人),毋宁说,他是内在超越于他自己。中国古书上讲是
“口与心计”
、“心与口谋”或“心口自语”,诗中白居易《闻庾七左降》:“后心诮前意:‘所见何迷蒙’”,高骈《写怀》:“如今暗与心相约,不动征旗动酒旗”,所谓“诮前意”、“与心相约”,说的就是这种情形,即“一人独白而宛如两人对语”(参见钱钟书《管锥编》第一册)。那是为了要跳出某种心理与思维的定势,为了从另一个角度来看待自己所面临的困境,且又无可告语,不得已才自寻对策、自找出路或是自我宽解吧。这是在无计可施、彷徨无地的情形之下,一种情感与情绪的自然流露。它不等同于自言自语,这是自己和另一个自己商量着试图达成某种妥协。比如《红颜》里,开头先是一个男人对一个女人的深情倾诉:
剑煮酒无味
饮一杯为谁
你为我送别
你为我送别
胭脂香味
能爱不能给
天有多长
地有多远
当问到“天有多长,地有多远”,那种“能爱不能给”的无可奈何,情味尽出。唱到这里,突然一转:
你是英雄就注定无泪无悔
这笑有多危险 是穿肠毒药
这泪有多么美只有你知道
这歌词里的两个“你”字,在这里都悄悄变换了身份,不同于前一段里的“你”,这里都不再是指称那个男人心里的女人了,都是男人痛极后的一种心口自语,是自己和自己的商量和妥协,我给它加上一些词汇,或许更显豁一些:
(你看)你(自己)是英雄就(应该)注定无泪无悔
[所以有痛都不能叫]
(你看)这笑(是女人的笑)有多危险是穿肠毒药
[这爱是不是一个欲罢不能的、害死人的爱呢?]
(可是你看,)这泪(是女人的泪)有多么美只有你知道
[这爱的惟一性,非己莫属啊]
乐曲在这里也是悠长婉转、曲传其情的,于是下面的顺理成章,倾诉者从自身回到他心里想着的女人,才有:
这心里有你活着可笑
这一世英名我不要
只求换来红颜一笑
这一去如果还能轮回
我愿意来生做牛马
也要与你天涯相随
“这一世英名我不要”,曲调到此,一转而骤,意转而决。“也要与你天涯相随”中“也要”两字,掷地作声,在第一百遍聆听的过程中,我都会感动于歌词与曲调共同所传达出的那种追悔与担当,那种在情爱与功名、理想与现实、英雄与美人之间不可动摇的无可奈何与忧伤,那种人性的永恒矛盾与冲突中,所凸显的一种温暖人心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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