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应该忘了我的人

    已经四月天了，春正浓得要化了，夏天也就快要来了。去年的这个时候，我在重庆市的远郊小城打工呢。有个打工仔维特利斯，他是从遥远的非洲来的，当我和他一起在世界地图上看到他的国家——尼日利亚，他的喜悦和我看见中华人民共和国时没有什么大区别，只是他感叹的是我们的国家大，我感叹的是他的国家的遥远。没想到，分开快要一年了，而且还要直到永远，我们真正只是萍水相逢。对于一个普通百姓，这也是很平常的。 我竟然还没有忘记他，就因为他是个和我相处过的唯一的外国人吗？我还真的说不上来，也许是吧。

 1、 衣服色彩总是很明朗

    维特利斯（我姑且就这样用中文叫他吧）比我要迟来单位，他是老板的最新策划——加大广告投入力度――的产物，从广州而来。这样，让社会觉得我们单位有实力、有品牌些。他来后的主要工作是和老板一起上街做宣传活动，下乡散发广告纸，偶尔在客户会议上露露面或者唱首歌。总之，我们这些国人牌的打工仔不觉得这个洋打工仔在业务上有什么。好像他了然于这些也未可知，他有钱拿就可以，因为他去年就这样来这里干过两个月。然而我们还是能感到他的黑皮肤、他的英语、他的天然的外国人特点，就是他的资本。他是不说他的工资的，只是礼貌地和我们打打招呼。有人就叽哩咕噜地说他的工资一定比我们高，其实这也不关我们的事。

    他坐在我对面，整天的在看书，偶尔写写字或者闲着。我们各做各的事，中晚餐一道吃。一个星期下来，我们就渐渐熟了。会英语的同事们，总还能和他说些话。他也常常用汉语和大家说些简单的日常用语，他的汉语不是很好。渐渐地，我就知道了他是从广州来的，也许是利用年休假另外兼职两个月，捞点钱用吧。至于他在广州做什么，也是不知道。他的个儿和我差不多——再矮一丝丝就是矮个儿了。我和他单独交谈很少，我们常是集体谈话，他说他28岁了，我们无法判断它的真假，至少我没和外国人相处过，不知道他的性格。他很喜欢穿牛仔裤和白衬衫，再就是黑裤子和红色T恤杉。对于它的肤色来说，我总感到它的衣服色彩很鲜艳也很和谐。

 2、爱潇洒地唱歌

    维特利斯真的很喜欢唱歌。工余的时候，我们会趁老板不在场播放电脑里的歌曲听，他也就开始哼唱了。有一次召集顾客见面的小型会议，二三十人，老板要他讲个话，他使用的是汉语，尽管他在生活中和我们交流还不是个中国通，但他能够基本上用汉语演说了，让我觉得他很不错。当时我是奉命录像的，一段段地录几个片断下来就可以了。没想到他后来就大声地唱起歌来了，像个歌星一样的做些简单动作呢!我把他拍得很好,惟一遗憾的是有一段他走到了用来写字的黑板前，结果，就只能根据白衬衫和白牙齿、白眼睛来判断他的脸了。后来他看见这一段，也摇了头。我不知道他是在遗憾肤色还是在说我的角度。再后来又有一次机会拍他，我只好用近景、特写，来反映它的面部表情：头发贴在头上、厚厚的唇。

    他唱的英文歌曲，我不懂，但觉得很优美。我最感兴趣的是他的那份投入，他真的就像在舞台上一样的自然、认真而富有情感。后来听人说过，维特利斯确实心底里有一个当歌唱家的梦想呢。

3、头发像塑料地毯上的绒绒

    尽管我知道非洲人的头发是卷曲的小圈，以及这是为了抗热和散热而形成的，但真正看见事实，还是在维特利斯的头上啊。

    每次我们一同走路的时候，我都要仔细的看他的头发，有时还要忍不住地摸一摸。维特利斯就笑一笑，他知道我不是恶意的，我是又好奇又欣赏的。维特利斯信奉上帝，吃饭前的一刻，他总是要放下餐具，祈祷和感谢一番上帝。老板没有为他准备刀呀叉的，他又不会筷子，所以他就用一个铁勺子和一个叉子。我必须说我们的打工并不是什么白领阶层，我们都不可能高贵起来。老板只负责提供两餐，早餐我们自理。老板就近请了一个女工做饭，厨艺不是很好，也用不着很好，我们也没觉得差，卫生就行。我们和厨师关系很好，有时涌进厨房就自己拿碗拿筷子盛饭。维特利斯他却从不，即使他来迟了，也要厨师给他盛来。原来它还有等级观念和大男子主义呢！

    有天傍晚，单位摄像机在我手上，趁他低头吃饭，我拍了他的头发。仔细地看着这些短短的小圈圈，我就联想到塑料地毯上的绒绒了。

4、也还是个“小气鬼”

    我们的早餐很随意，有的干脆就没有吃。我还是坚持去吃，常常是没有伴儿。一次我出去，维特利斯正好来。我顺便客气的邀他去吃，也算是真心的，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回绝了，我也只好一笑了之。

    那天，维特利斯理了发，我们见了都哈哈大笑。原本他的发型就很特殊，这次一理，更显得突出了——他的那种发型，很儿童化的，就是我们常说的那种“马桶盖”!老板来了说，去理发时喊上了他。当然是老板出钱，他可没有咱中国人的那种所谓客气，就直直等着老板出钱，也没说声谢谢！我听得出来，老板是有了一丝丝不高兴的。

    他好像不太懂得电脑操作，没看见过他在电脑上玩儿。他在我电脑上看见了自己的歌唱，就很想刻一张碟片留着。同事们就敲诈他说，那得给我买包香烟才给他干。他又不抽烟，当然也不知道我们当时抽的就是当地的五元钱一包的。他不置可否，只是一个劲地笑。有人就说他很小气，他就说：抽烟有害！也有人不放过他，说那就买点别的东西大家都吃啊！他一直没置可否。他后来又磨蹭到我身边请我给他刻一张，我就答应了，不过恰好没了光盘，我告诉他得自己去买，楼下就有。

    有人主动要陪他去，说是要逼他买东西吃。结果，光盘是买来了一张，其他什么也没有呢！看来，他才不管我们中国人的什么人情交往的。不过我总是觉得，他的自私从不损害别人什么。当然，我也报复了他一次。那次老板要我和维特利斯随他一道去邻县，我想，维特利斯身上的那种汗气味很浓，坐在老板的那个破小车里，几个小时，我才不愿意呢。结果呢，维特利斯被安排到和别人一道第二天去乘公共汽车了。

5、几乎天天都唱《上帝是个女孩》

    维特利斯常坐在桌上写些什么，要不就是坐着发呆。我那时已经很想家了，我就以为他肯定实在想家呢。我不经意间看到了他的书和本子。那可是一本幼儿园里的孩子学写汉字的“田字描红”啊，可想而知，他在练习汉字书写。他汉语交流水平基本能应付生活和工作了，但对中国汉字的书写还在启蒙中，他画的那些汉字，只停留在幼儿水平，赶不上幼儿园的娃娃呢！

    他常常说我不可能有我告诉他所说的那么老，同时我也觉得他也没有他告诉我说的那么大，他还是一个孩子，就来到了遥远的中国。我时时把他和自己相比，我觉得自己还不如他呢，那个时候，我离家近四个月了。我真的很想家了。他也跟着别人说笑我：你是想老婆了吧？！我就说：是的，很想老婆了。他就哈哈大笑，一脸的孩子似的笑！可我，一点也没觉得想老婆有什么不好的。

    有一天，我们的玩笑开的很开心的时候，一个大姐就说：维特利斯，这里的几个女孩中，你最喜欢那个啊？大家就大叫着起哄。所有的女孩都是不愿意被他点着说喜欢的表情。趁着混乱，维特利斯一下就拥抱着了最年轻的那位。大家就差笑死了。

    维特利斯几乎没有什么社交和特别消费，晚上在老板家看看电视就睡了。我们几个打工仔的喝酒、玩耍，也没想到去邀他。主要的原因，我想就是他和老板住在一起吧。我们一忙，就几乎忘了维特利斯。他就一个人躲到一边去唱歌了。后来我才知道，那首好听的歌，那首他常常不离口的歌曲，名字就叫《上帝是个女孩》。有一天我对他说：维特利斯，你的上帝原来是个女孩子啊！你老这么唱啊唱的，是很想找个中国女孩谈恋爱么？！他当然还是不置可否，害羞地傻笑着。几个同事听了，就当面瞎造谣：维特利斯啊，在自己的国家里娶了好几个老婆呢！他也不置可否，只是哈哈大笑。他一直就这样很不愿意谈他自己的情况。

    上帝如果就是个女孩，我不知道维特利斯怎么去解释他吃饭时的祈祷不是冲着一个女孩的。也许，他压根就没想过这是个问题。但我还是还是很认真的以为，维特利斯是在用唱歌掩盖和抒发他的思念家乡和孤独寂寞。我常常望着他看，想像他的寂寞而忘了自己的寂寞。那是2006年的五月里。

                           2007年4月21日星期六       2007-5-1 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