壶瓶山漂流记

 

 

■ 黄稻谷子

     大峡谷高耸入云，山尖上烟雾缭绕，似在雨中。车在峡谷的腰间行驶了很久，我们才下车，来到峡谷底部的河流上。
     峡谷底爽朗明净，人站在最低处，放眼望去视野也是开阔的。凉风在河道上习习，恰好辣辣的太阳没有露脸，于是就有人畏惧衣服的溅湿，害怕风里头的哆嗦。其实这些都仅仅是预想，漂流还没开始呢，一队人马，大都赶紧购买了薄的塑料雨衣，严严实实地把整个人包裹起来。我想笑，这就是漂流前的准备么？
     彩色的漂流气垫船，正在河边充气，一艘一艘地渐渐长大了，如同河流的长青藤上结出的花朵，斑斓亮丽得刺人眼睛。我们孩子一样涌下河坡，抢上船去，叫叫嚷嚷的。舱式小船，每船五人，前后各一艄公。我看见唯一的一艘筏式艇，于是便招呼同好者上去。也恰好是五个没有雨衣的，三男两女。尽管我们没有雨衣的武装，但我们想到将与激流的零距离接触，一个个就无端地得意极了，无端的嚣张起来，叫嚷着要打水仗。其他的人们，不想迎战，都在微笑地看着我们。
     河流没有了雨季的肥胖，精瘦地露出两岸，官人般大模大样的巨石，就坐在碎石子的河洲上，地上乳白色的沙粒，时不时闪着金的或者银的亮光来。泥土的黄褐却是很难看到的。一米多深的河床上，石头满布。水底的石头们，晃晃悠悠如躲藏的鱼；石头间的水，急急忙忙地在左躲右闪。如果你在乡间泥泞道上乘过车，你就会觉得这河床就是泥泞的道，这水就是那车，从来没有走过直线！宁静的大峡谷，除了人和水，都庄重得顶天立地。
     有人说，这麽小的水，能漂吗？
     能！水大的时候，好险呢！年轻的艄公说。
     又有人说，这水只有尺把深！
     我看见艄公试篙，最深处约有二三尺深。我就想，清澈澈的水也会骗人呢。
     前面就有性急的漂流船出发了。我们这艇上的艄公早就穿好了救生衣，我们游客也赶紧像别人一样穿上橙红的救生衣。可是救生衣早被先前的游客弄湿了，我们刚穿上又脱下了。艄公小伙子说，不穿也可以，要是水大的话，不穿是不行的，公司有规定的。我们还是兴奋得很，催着快开拔。
     那么急干么事？早点结束漂流哇？
     不急不急。这总共漂多远？
     九公里左右。
     要漂多长时间？
     两个多小时吧。
     这次一行六只漂流船，先后已全部出发，相距十多米二十米，摆开百多米的长阵势。顿时，河上就生动起来，峡谷中就热闹起来了。在人的眼里，河流的长青藤，就攀爬起来。
     其他漂流船的游客，分为两排，端端正正地坐在舱中，一前一后两个艄公划着桨。只有我们，艇是他们船的两个大，人分为两列，骑在圆鼓鼓的长筒子上，紧拽着筒上的安全扣，前面的艄公划，后面的艄公站着撑篙。艇向前冲，水从前面和两侧溅起来老高，两个女士就随即和鸣出音乐般起伏的叫声。
     在岸上时，看那绿色的水带长青藤，全没有流动的感觉；现在置身水上，看那石头激起的白花，就感到水流的又急又快，艄公即使不划不撑，水也会把我们送走。
     间隔着就有河宽水平的地方，女士就不能静下来，循着鸟声问有没有猴子，看见石壁上有“蛇湾”的字样，问有没有毒蛇。我听着这些儿童般好奇的问话，也觉得好笑，大家怎么一下子就那么城市化了。而艄公是有问必答，丝毫没有不爱搭理的倦意。只有到了河床有些落差的地段，乱石遍布，水流翻滚，声响哗哗，船、艇在白花花的浪漠上碾过。我们才注意力转到拽紧安全扣，嘴里啊呀啊呀地叫唤。这个时候，前面的艄公忙着用桨划，调整艇头，躲开水面的明石，躲开水中的潜石，躲开岸边兀然侧立的巨石，把握整个的方向。也只有在这激流勇进的时候，那些船们，才发挥出小巧的功能，快速前进。没行出几里水程，就有两艘超过了我们。
     船与船相近，人与人相逗，难免就要打水仗。这时大家才发现武器的缺乏。同伴们恍然中发现脚下早踩着两把木桨呢，马上操起投入战斗。木桨打起的水，溅出两三米远，扑向对方。他们全用雨衣包裹着，仿佛一些轻脆的货物，对于我们挑衅的意图，回报以不战而降。倒是他们的艄公有谋略，等船一到我们的前面，总是借机来几桨倾盆大雨，骄傲的我们忘了防备，就早早地落得个湿了衣裳，再奋起反击，也伤不了他们的铠甲。双方阵阵惊叫，闪来躲去，我们为了保护身体的最后一寸干燥，只好用救生衣来当伞挡。渐渐又拉开距离，活力射程有限，和平就来到了。其实也没打起多少水来，全是些瞎胡闹，是些相互的惊吓。只是衣服太爱水，一粘水就湿了。湿了的衣裳，风一吹，有点寒意。我前面的小伙子，全身湿透了，干脆赤膊上阵，水一干，倒不凉了。我只湿了裤子，接过木桨来，一阵猛划，浑身暖和。
     穿过“一碗酒”，来到“二碗酒”。男士终于忍不住问了。
     艄公说，那是讲的以前的事。船或者木排行到这里，水流湍急，暗礁又多，得喝一两碗酒壮胆才能过啊！
     乱石巨石在身旁闪过。我想，说起来轻松容易，你看这水，如果再涨高一丈，所有的乱石巨石的参差之美，摇身一变，就是水中的龙，吞船的蛟啊！
     艄公又说，你们平乡里游泳，讲的是耐力；我们这儿，要的是猛力。不然，一下子就冲得没人影了！
     我再多看了一眼艄公们强壮的臂膀，肌腱在黝黑的皮肤下鼓胀。我仿佛看到了峡谷中洪水咆哮的力量，浑浊的浪，漂浮的断树，动物的尸，正在从山腰滚落下来的石头，冲天而起的号子……
     在“三碗酒”的落差坡里，我们的艇还是被一块水中的大石托住了头。水冲着艇尾转过来。艄公教我们往一边侧点，改变中心，艇就从石上下来了。然后，艇轻松地调整了方向。这一切都是在溅起的水花里进行的，这一切都是在啊啊的叫声中进行的。所有的船都在看我们的快乐——他们也许在羡慕。——这是有惊无险的野趣，这是大自然激发游客激情的招数啊。
     全船人都湿了个透，我们兴奋得向着别的船，向着山，向着峡谷，喔呵呵地叫喊起来！回声响亮，应该有司空见惯的猴子们，多在密密的树丛里，张望着我们这些猴性大发的人吧。
     河宽了，整个峡谷里都是水。我们战胜了石头，石头就从水里全部游走了似的。艄公说这是深潭。在潭里头，就象在湖上。
     这是中秋节后，水又温柔又温暖的。我们快活地把双脚摆动在水里、在镜子里，才发现脚也是游动的鱼。
     一心扑在水上，只看那水和水中的石头，几乎忘了看头顶。仿佛记得有三两座凌空而过的吊桥，铁索担着木板，一如泸定桥的气势，在二十来米的上空掠过，提示我们要仰视天空，就发现有流云在追赶着漂流船，就感到头上的天空，被山尖撑出去很远很远了。一心用在漂流上，跟着水在石头们的缝隙间奔走，几乎就忘了自己、忘了世界，也差点忘了是在壶瓶山。
 
 
                   2005年9月21日    于壶瓶山天赋宾馆     26日抄写改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