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雪的大自然——读残雪最新作品集《暗夜》
　　　　　　　　　　　　　　　　　　　　　　　　　　　　　
　　　　　　　　　　　　　　　　　　　　　　　　　　　章定

残雪又出新书了。摆在面前的是这么扎扎实实的一大本，装帧前卫而漂亮，红黑白三色的梦幻般的构图令人想入非非，涌动着一股原始气息。封底还引人注目地写着苏珊·桑塔格对残雪的评价。
残雪近年创作的种类很多，小说、散文，文学评论等，甚至在报纸上界入文坛的论争。这位精力旺盛的女作家好像什么都感兴趣，什么都能写，并且她写下的文字一律可以纳入一个“残雪范畴”。看来她已经到了融会贯通的境界了。但残雪的主打作品仍然是小说。在2003——2006年这短短三年里头，出版一部长篇，一部评论集之余，她还写下了这一大本从深渊中召唤出来的文字，她的实力的确令人惊叹。
作为残雪的老读者，我是相信她那些诚恳的自述的。如她所说的那样，她的这些纯美的文字的确是来自一个大众关注甚少的地方。我觉得她本人的工作，就是在那个黑暗的领域里默默地“造光”。这一篇一篇的作品就如一束一束的大光或小光，经常会在交流发生之际于一刹那间照亮某个读者的心田。也许，你要读残雪的书，你就得有与她同样的追求，你就得“信”她所从事的这种特殊的文学。她是绝对不会采用通俗的故事情节来吸引读者的注意力的，因为她要讲的，是极为紧迫的、关系到她自己和读者的生死存亡的、精神领域里面的故事。不自觉受苦，不磨炼自己的意志，就不能成为残雪的读者。好多年了，我一直在读她的书，而残雪，也从来不曾令我失望过，一次也没有。我认为她是一位有崇高职业道德的文学工作者。在目前道德理念大滑坡的形势之下，谁见过残雪写出过哪怕一篇降格的作品？
我已经读完了残雪这本最新作品集，我的初步感受是，残雪在多年里头一直在一步一个脚印地攀登，这本书里头的作品（中篇和短篇）呈现出一种异化了的大自然的整体风貌——既高高在上，焕发出某种异域的风采，又给人一种根基很深的感觉。我想，这些作品，这个大自然，其实就是残雪本人的心灵图像——一切都是不可思议地发生的，但一切又都有其必然性。残雪所创造的这个大自然，这个现实，正在以越来越开放的姿态无畏地存在着，召唤着读者。这个现实的根基，则是作者那旺盛而狂放的生命力，她的幻想与营造的胆略。就如她的长篇《最后的情人》一样，她近期的这些中短篇越来越接近自然了，只不过这个大自然是具有意识的大自然，里面的每个部分都是出自一种特殊的营造才能，纯粹到透明，并具有复杂精致的层次结构。在当今这个世界上的作家中，能够像残雪这样将欲望的层次刻画得这么到位的实在是太少了，难怪美国著名作家、学者苏珊·桑塔格会如此喜爱残雪的小说。桑塔格自己也从事实验小说的写作，也许她也感到了残雪感到过的那个宇宙之谜，可以说是英雄所见略同吧。
我个人认为这本集子里头的“莲”、“暗夜”、“水娃”、“民工团”、“小姑娘黄花”等篇章可称之为纯文学里面的精品，是需要读者反复研习和解读的杰作。残雪的作品都是有深层结构的，只要我们克服自身的浮躁，静静地与作品交流，大约或多或少都能触到文字底下的脉动。那是一股强大的力量，当你被席卷到黑暗之中时，你自己的身体竟也会发出荧光。

                         《暗夜》残雪著 华文出版社 2006年8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