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月后,一架飞机在首都国际机场缓换降落。李萧然深深吸了口干燥凉爽的空气,走下舷梯。
他背着背囊一个人走出空荡荡的接机大厅,这是最后到达的航班。在北京寒冷的冬夜里,他轻轻点了根香烟,明亮的红色烟头在黑暗中忽明忽灭。
走进那个尘封已久的房间,他首先擦干净挂在墙上那张三人合影:父亲,母亲和他。然后端详着照片,微笑着轻轻说:爸,妈,我回来了。这一夜他没有合眼,只是一根接一根地抽烟,时常剧烈地咳嗽。
第二天一早,他去花店买了一束鲜花,去墓地探望了自己的父母,回到家已经是黄昏。他觉得很疲惫,大概是因为在墓地和父母说了一天的话的缘故,想到这里,他觉得自己有些好笑,于是闭上眼沉沉睡去。
接下来的几天,李萧然迅速处理完自己在这个城市中最后一点事务。三星期前美国医生警告他还有一个月生命的时候他就已经决定了这一切。
这个早晨,李萧然洗了个很舒适的热水澡,在镜前刮胡子的时候他注视了自己迅速消瘦和苍白的脸一会。梳洗完毕,他给自己倒了一大杯TEQUILA
,然后把一大堆安眠药倒在桌上。举起酒杯,他对自己说:生日快乐。
正要喝下去的时候,李萧然瞥见了桌面上一堆折叠的A4打印纸。他想了想,放下酒杯,把那叠纸揣进口袋,又从柜子里拿出一瓶MARGARITA
MIX ,和桌上的TEQUILA放在一起,小心包好,然后走出了门。
今天北京的天气很好,阳光温暖明媚,有一点点风。李萧然按照记忆中冯雪儿的通信地址给北京XXXX号信箱把那个包裹寄出,然后走进一家百货商店。出来的时候他推着辆普通的26自行车。接着,他开始骑车随意在胡同里穿行,偶尔停下来专心地听着鸽哨。胡同里很僻静,高大的槐树伸出围墙,于是,窄巷两侧的墙上树影斑驳。
在一家排挡吃过水饺做午饭,他继续骑,一边骑一边数着围墙上的石头狮子,手里攥着个卷筒,偶尔吃两口。
他一直骑着车,但速度越来越慢。最后,他在一条安静的小区马路边停下,
斜倚着自行车大口喘气,抬手擦去额头的汗珠。
休息了一会,李萧然觉得好多了。他斜靠着自行车,端详这个古老而庞大的城市,目光寂寥安详。然后他点了根烟,从贴身衣兜里掏出那封打印的EMAIL
看了起来,上面显示着一个多月以前的日子。
“李萧然:
你这个懒家伙,你欠我很多封MAIL:(
有时候,真的怕自己会忘记那些舍不得忘记的东西,就象我们的约定——那
些我们寄放在北京的梦想。
也不知道,你能停留几天。也不知道,那会是怎样的分分秒秒。也不知道,
那会是怎样的一种绝望的挥霍。
不想了,不知道的事情,还是不去想它,还是想那些我们傻傻的梦罢。能做
梦,也是一种幸福。而且,是与你一起做的梦,不孤单。
恩,用手指头数罢,开始。
我们要怎么相遇呢?机场?还是你说过,在我路过的某条路上,倚着自行车
微笑望着我,我并不知道那是你,所以如同经过一个陌路人一样经过你身边,可
能会在不经意间,触到你的眼神,锋芒、骄傲、带着漫不经心的懒散,当然还有
笃定,我大概会怔住,下意识有些慌乱,但是,这种慌乱一瞬即逝,取代的是不
能置信的惊喜,怎么可能是李萧然?!但是真的是李萧然啊,他就活生生地在我面前,在北京碧蓝如洗的晴空下,望着我微笑。
或者,我会问你一个很傻很傻的问题:李萧然,我是在做梦么?
你会把我的手腕拉过来,笑着说:傻丫头,不是在做梦,这是真的啊。你可
以触到我,可以感觉到我啊。
——在这个时候,我会流泪么?
——可能,很难说。
阳光很好的日子,我们骑着自行车,从一个院落到另一个院落,从一条胡同
到另一条胡同。(还是坚持每人自己骑,因为我要给你当导游呢。)一路穿过看
沿路的人和房子,一边谈谈笑笑,谈些什么,笑些什么,现下我想不出,但,我
知道,肯定不会象电话里那样相对沉默。我最喜欢胡同里,从两侧围墙里伸出的
槐树,如果是春天的话,树影交错间,一路的清香。
小时候曾经路过后海的一个地方,那里有一个有很多石狮子的围墙,我总想
数出到底有多少个石狮子。每次骑车经过,都要数一遍,可一次都没数清楚。你
说,现在去罢,我陪你一起数,好么?
路边看到一个小小的冷饮店,我问你李萧然,请你吃冰激凌啊,你说好啊。我们就停下来,在冷柜里左挑右选,我问:李萧然,你喜欢吃哪一种?你笑着说,你帮我选罢,你选的我就喜欢吃。我冲你笑着皱眉,摇头说,懒虫。
把车子支好。
我们坐在马路牙子上,和孩子似的啃冰激凌,如果我想恶作剧,大概会乘你
不注意的时候,抹了你一脸的奶油或巧克力,并且马上逃开,防你报复。:)你
不该报复的,也该我欺负你一次了,对么?
差点忘记,还要买几瓶酸奶带着,有点沉,你来拿。
我以前经常去的一家饺子馆,叫“秋轩”,能做很多种不同馅料的饺子,味
道很不错。我最喜欢虾肉和小白菜馅的,对了,还有蟹肉的,也很鲜。中午饿了,我就带你去那家的饺子。
可怜的李萧然,那么那么长时间没吃过饺子了,一定会吃的很香,我一边吃一边笑着看你那么好胃口的样子。想起来的时候,一定会促狭取笑你一番。
晚上请你吃火锅,陈川粤,我最喜欢的那家,跟你提过的,你还记得吗。
哈,怎么总是吃呢,真是的。
恩,不怕,要把你喂胖一点啊。
晚上,我们在马路上乱逛,那附近的夜景很美,金融街、百盛、复兴门桥,
我们俯在桥栏杆上看车河灯海,一定会有柔和的晚风吹过。然后,会去三里屯罢?你这个家伙,答应请我喝酒的。我们找一家不太吵的酒吧,喝酒、吃爆米花、谈天、听歌、讲很多很多的故事给我听。当然,还有MARGARITA
,你不许不记得。
时间在不知不觉间,就滑过去了。
恩,去吃消夜罢,炒肝、馄饨。西四的小店或者大排挡,昏黄的灯光下,冒
着热气的瓷碗。
你问,你累么?
我微笑摇头,不。
午夜的长安街,一个骑车带人的家伙,不幸遇到了110
,碰巧警察们心情不
爽,此人违章又没身份证,理所当然抓起来送清河挖沙子。
我却不急,嘿嘿,反正抓的又不是我。
就这么着罢,您都挖沙子去了。
我得回去照顾然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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