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猫寡女

立夏后的夜晚，她时常睡不着。

如同年少时，她重新多愁善感，为满月的清辉，布谷的啼叫，栀子的芬芳而无法入眠。她不知道自己怎么呢？人都说重返单身，时间最富裕。而她却忙忙碌碌，成堆的书要看，成堆的碟要听要看，制定的若干个计划，都等着去实施。她把夜晚留给自己，拒绝所有人，所有夜间活动。她觉得和自己呆在一起，是目前最完美的事情，她有做不完的事情，她感到前所未有的充实。30年来，她第一次感觉自己是人，而不仅仅是女人。

她沉湎在夜晚和自己的独处中。

她的白天给了单位，没完没了的电话，写不完的计划书。单位就是一个奇怪的地方。只要迈进门，如果没有外出的理由，她绝对不会早走的。没人给她坐地画牢，可她就是能在空气污浊的玻璃房间里耗上近十个小时。

她明白自己并非热爱工作。

不知道是害怕孤单，还是别的什么心理，她养了只猫——黑色的暹罗猫，纤长的体型，三角脑袋，黄绿色眼珠突兀地占了大半张脸。她溺爱这猫。她给它取了一个古怪的名字：刀疤。刀疤不像其它品种，只有简单的宠物表情。它天真中掺杂野性，温驯中混合凶暴。它的撒娇和闹情绪都是比较有节制的，仿佛懂得她的心事。刀疤身上没有刀疤，漆亮的短毛，身手矫健，表面狂野，内心温顺。

最后这八个字，是她理想爱人的标准。

有了刀疤后，她更是拒绝一切外出，双休日、黄金州、年假，甚至春节，她干脆把电话拔了，把手机关了。她要充分享受和刀疤在一起的时光。有时候她躺在沙发上看书，刀疤躺在她身边，刀疤把脑袋放在她小腹上，前爪轻轻地搁着。她看碟的时候，它也凑热闹，先是卧在床前的波斯地毯上，最后侧卧在她的怀里，小小的三角脑袋很自然地靠在她的臂弯里。刀疤有自己的猫窝，但从没有睡过。

它像武士一样巡视在主人床的四周。

她有起夜的习惯。她习惯了蹑手蹑脚，刀疤就睡在脚边上，乖巧温柔宛若婴孩。当她坐在马桶上，她感觉到有细腻丝滑的东西在摩挲自己，痒痒的，温柔极了。原来是黑绒绒的刀疤，它在用自己的身体抚摸她。刀疤天性安静，不会因为猫食没有了，要上厕所了，而吵吵闹闹，尤其是在她要入睡的时候。等到天亮时，她会惊讶地发现刀疤，人一样侧卧在她的身旁。当她醒来时，它也会睁开眼睛，妩媚地看着她，小声地喵喵着。

她爱极了这只猫。

只要有时间，她就会和刀疤在一起，她给它买最好的猫粮、猫罐头、猫玩具。刀疤身型成长得飞速，这多少显示出它的品种不够纯。但她无所谓，她觉得男人都应该和刀疤学习，学会如此细心、细腻、忠诚地对待女人。这天，她听同事说了一个妒猫的故事：某女嫁到老公家，不被他家的猫接受。晚上夫妻不能关门睡觉，不能让猫看见她和老公亲昵，甚至她碰过的猫粮，它宁可饿死也不吃。后来那猫到死的那天，也没有和她握手言和。她喜欢这个故事，她也深信这种说法：猫可能是自己前世的某个亲人，也有可能是一段前尘往事。

夏至后，她发现猫变了。

某晚下班后，她像以往一样打开电脑，上了会网。刀疤没有在书桌上溜达，或惬意地躺在电脑边上。一开始，她并不在意。过了半个小时，刀疤还是没有出现。她先是呼唤刀疤，没有听到熟悉的喵喵的叫声。她觉得有些不妙，开始满世界寻找，她趴在地上，架起椅子，查看衣柜上，把所有角落都搜罗了一遍，就是不见刀疤的身影。这时候，她突然感觉到一阵风吹到脸上，原来封闭阳台的一扇窗户开了。是刀疤干的！她一直不喜欢楼下那家人浓郁的烟火气，她从来就没有开过阳台的窗户。

刀疤跑了！

她心急火燎地，对着窗外，大声地喊着猫的名字。过了不到三分钟，她听见猫的回答，在空调外置机的下方。刀疤从外置机下探出细细的脑袋。谢天谢地，猫儿没有丢失。她千呼万唤着刀疤，声音温柔得像在叫自己的丈夫，或是情人。刀疤迟疑了大概5分钟，才从空调外置机下现了身，它站在楼下人家阳台的雨遮上，看着她。黑暗中的猫眼，明亮闪着寒光，它的眼睛中有了她不懂得的东西。她本能地不喜欢这种东西。这时，她不能相信她的眼睛，刀疤身后有只白色绒球，也是只猫。

她呆住了！

原来刀疤有了情人。刀疤它也有了情人。刀疤不再只属于她。一股愤怒的火在她心中腾地升起，就像拧开燃气灶一样地神速。她先克制自己，不动声色地回到屋里。过了一会，刀疤从窗口跳上阳台，小白猫也尾随其后。呵呵，还敢领进门。她冷笑着。刀疤进了屋，若无其事地小跑到她脚边，继续毛皮抚摸游戏。可以呀，比男人还从容！她克制着自己。她突然像离弦的箭一样冲到阳台，把窗户火速关了，又检查了几遍家中所有的出口。

她的表情很狰狞，但她不自知。

在她忙活的时候，刀疤正和女友，互相舔毛，亲密无间。忽然一个巨大的黑影插着腰，遮住了灯光。刀疤一看，妈妈怎么呢？只见她狞笑着，把戴着黄色的塑胶手套的手，伸向女友。刀疤不喜欢这手套，那是她给它洗澡时用的。她飞速地把女友抄起，大步走到门口，门一开，只听见女友凄厉的一声长叫，大铁门重重地合上了。刀疤尾随其后，看到了这一幕，不由得吓得往后倒退了几步。

她朝它走了过来。

她大声地叫喊着，说着它听不懂的话。她很可怕，但也很可怜。但可怜的刀疤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她的黑影全压在它身上的一霎那，它觉得恐怖，开始四处逃窜，先是床底下，结果她也爬了进来，手里拿着扫把。它又跳到高处，结果她又搭好了梯子。她让它无处可逃，她的表情很狰狞，但她不知道。它开始怀疑这是它的妈妈吗？完全是个女魔头。它逃窜到阳台上，突然听见女友在外面叫他。而她则发现不远的屋顶上，有个白色毛团，正发出难听之极的声音。她气急了！

都是女魔头干的。

刀疤看看了女友，发现它一瘸一拐的。刀疤决定要报仇！而她正一心一意要抓住刀疤，准备给它一个教训。她们各有各的盘算，都在伺机行动。过了大概10秒钟，刀疤昂起了小小的脑袋，眼睛圆睁，而她也正看着它，力图让自己的眼中的妒火熄灭，她假装的温柔，更是动人心魄的难看。正当她口中呼唤着刀疤，把手伸过去时，刀疤扑了上来，朝她露着的小臂，狠狠地咬了口。她还没有反应过来，刀疤冲破了玻璃窗，摔倒了楼下，喵了一声，就不再动弹。刀疤黑色的毛皮下流着鲜红的液体，它不断地惨叫着，声音划破寂静的黑夜。

她呆住了。不知过了多久，她感觉到夜风清凉，花香阵阵，眼泪大颗大颗地流了下来。

在这样美丽的初夏夜晚，她本该做点美丽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