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逆流而上
　　　　　　文\戈　贝

　　据说有一种鱼，不顺流而下，反逆流而上，虽然过程艰辛，却赢得垂钓者的尊重，垂钓者对于它们总是赏而不取。这恰如人的一生，永远不会是顺流而下的坦途，总有些沟沟坎坎，总有些坑坑洼洼，跨过或许艰难，越过就是幸福，大概拥有生命的本身便是用来抗争和回味的。
　　人们常说，要小心在阴沟里翻船，我们对大风大浪时刻谨慎至微，对和风细雨却未必留意，父亲便是如此。从小父亲在我的眼里就是一硬汉，高大而强壮，退休之后回到乡下守着母亲分得的一亩三分地，成天乐此不疲于他的猪儿牛儿田和地，一次不小心脸让刺给拉伤了一个小口，他并没在意，因为这在农村是再稀松平常不过的事，用酒洗一洗，粘一创可贴了了。然而，就是这个再平常不过的小伤口，在太阳的暴晒下，好了再感染，感染了再好，反反复复一年多，伤口处开始结一个黑色的痣状疤痕，而且越长越大，我几次三番的要父亲到医院检查治疗，父亲总是说：“没事，我的身体我自己最清楚，都快二十年没打过针了！”8月9日，趁女儿放暑假，我硬把父亲拉进了城，尽管父亲很是不高兴，毕竟是儿子的好意，父亲像个孩子一样跟着我们到医院做各种各样的检查，结果让我们都大吃一惊：基底细胞癌。
　　一个被刺拉伤了的小口竟然出现如此严重的后果，谁都有点难以接受。姐姐拿到检验结果的时候伤心地哭了，医生安慰说，别听到癌就怕，基底细胞癌是老年人常见病，比较偏向于良性，罕见转移和复发，病因跟太阳暴晒有关，因为时间拖得比较久了，必须进行手术切除，幸亏现在来了，要是再拖可能就必须摘除右眼球才能再做切除手术了。我们没敢告诉父亲，更没敢告诉急性子的母亲，担心他们承受不了，接下来的两天，我们带着父亲走遍了城内几家大的医院，但是复查结果是一致的，手术已不可避免。选定手术医生也颇费了些周折，直到确信有把握之后，我们才商量着签了字。
　　8月16日，是父亲手术的日子。手术前，遵从医生的要求，我把病情告诉了父亲，父亲愣了一下，平静的说：“没事，听医生的，66岁的人啦，有个什么好歹也是正常的，你们不要担心！”把父亲送进手术室的那一刹那，我似乎觉得父亲苍老了许多，心里不停地默默念叨着：“老爸，加油！我在手术室门外等您......”在手术室外等待的四个小时是我36年来经历的最漫长的时日，不时和其他手术病人的家属互相安慰着，直到看到他平安的推出来，心里的石头才落下地。
　　手术室的对面是重症监护室，在等待父亲出手术室的四个小时里，不时有手术病人推进重症监护室，所有人的神经都被绷得紧紧的。大概11点的样子，重症监护室等候区一位阿姨的电话打破了宁静：“快来吧，老头子快不行了......”望着她的满头白发，看着她伤痛欲绝的神情，大家不由自主的围了过去，陪着落泪，我原本想安慰几句，搞了十几年文字工作的我竟不知道说什么好，默默地递给阿姨一方纸巾便转身离开了。
　　在父亲病床前椅子上陪伴的十多个日日夜夜里，可能是和父亲这辈子说过最多话的时候，谈他的一生，说我的半生，睡着了便默默地看着他，闻车行人沸，听雨打窗棂，心生许多感慨和愧疚，从小有个什么疼痛都是父亲守护着我，现在儿子守着父亲酣然入睡，这或许就是成长的幸福责任。术后的伤口一天天好起来，父亲开始操心起田地里的活儿，时不时电话遥控指挥一下母亲这时候该做什么了、要怎么做，每每此时，我和姐姐们都要唠叨他几句，邻床的大爷跟他开玩笑说：“大哥，你这病是太能干的病！”父亲总是面带微笑、语带自豪地说：“我现在是庄稼人！”
　　住院期间，父亲和一个6岁的小病友玩得最开心。小家伙叫西西，读幼儿园，因为鼻息肉住院手术，没事就在过道里玩他的小车车，偶尔我也陪父亲跟他玩。我问他：“手术怕吗？”他怯生生地说：“怕！”我又问他：“伤口疼吗？”他平静地说：“疼，但是好了就可以上学了！”我笑着问他：“哭没？”他骄傲地抬起头大声地说：“没哭，我是男子汉！”父亲高兴地把小家伙抱到怀里，连连夸他真勇敢，西西反转过脑袋问父亲：“爷爷，疼吗？”父亲爽快地告诉孩子：“不疼！”小西西略略思考了一下，伸出大拇指说：“爷爷也是男子汉！”看着他们相互鼓励、相互安慰、相互逗玩开心的样子，内心总会让人升腾起无穷的力量和希望。
　　8月29日，父亲出院回家休养。当天夜里，一家大大小小集体动员他和母亲进城和我一起住，我们告诉他，子女们现在有能力有条件让二老安享晚年，要再等些年，眼力不行或是腿脚不行了，想去哪儿都不成了，更重要的是担心伤病复发。父亲说他一辈子劳动习惯了，突然闲下来反而会出问题的，城里的环境也不习惯，还是农村老家好，环境好，空气好，乡里乡亲的也好，自己会惜疼自己的。最终没能犟过父亲，两天后送他回到了乡下老家，老人重要的是开心，硬逼进城反而过得不开心不是子女们想要的。
　　父亲再次爬过了这个坡，或许经历的沟沟坎坎已经太多，所以如此淡定。我理解父亲，他要做逆流而上的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