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白跑了一趟石子路回来，左轮上的“眉骨”就翘了起来。我蹲在她面前瞧了半天，这才看懂是螺丝跳出了螺母，也就是说，他们暂时脱离了关系。同事说，这点事简单，不用去4s，路边店就能摆平。一个螺丝不是只能配一个螺母，谁都可以配来配去？

    每年春天，都是跳槽的发情期，总有那么多人按耐不住要把激情投向更美好的期待。我是容易对期待上瘾的人，伸长脖子望啊望，颈椎都增生了，我还像一颗螺丝固定在一个螺母上，没有移动半步。昨天，又一颗年轻的螺丝告诉我，他选择跳出螺母了。铁打的职场，流水的小兵，主动跳出螺母圈禁的人多了，这日子也才丰饶变化万般可能。
    我没有惊讶。他有些失落。这有什么值得惊讶的，年复一年，我在一个螺母上固定了十一年，早看尽了新人旧人疯疯癫癫。陌生的脸孔依旧陌生，熟悉的脸孔都成日子的远景。我不过是你的过客，你也不过是我的过客，我们在还没学会如何会心一笑的情形下，照样能把同一件事情完成。职场终究不是情场，新人和旧人的谁也不比谁更有机会。

    不选择与某种螺母脱离关系，在流水线上挣扎就是必然。我们每天绷直身板，掩盖内心，佯装做一颗永不生锈的螺丝，整日诚惶诚恐，担忧着会不会成为那颗被最早替换掉的。我们咬着牙，陪着小心，重复劳作，不在劳动中产生语言产生爱情产生智慧，我们只产生应对世俗的经验，产生防卫过当的眼神。我们从别人那里模拟失败，复制成功，想用别人的人生做踮脚石，绕开危险，踏上人生的捷径。我们真的用尽了平生所学，百倍努力。
    明天就放假了，我想起以前长假后总要开一次收心会。那样的会场挤满了人，环顾同伴，几百颗螺丝的面孔和我一样，或多或少还残留着外面世界的气息，我们心不在焉，心还在别人怀里，在赶来的路上，在西半球……
    那些有权利装卸螺丝的人，侃侃而谈，松过的螺丝现在要拧紧了，我们要拿起扳手，一圈两圈，帮助你们管住自己。你们要牢记流水线需要你们，工业文明需要你们，你们愚蠢的生活更需要你们。把心收回来吧，从现在开始，螺丝就是螺丝，只与螺母发生关系，惟一的工作关系。
    他们有的点了点头，有的眼神迷茫，有的打起了精神，还有的做出了要奔跑的姿势。而我不想动，我不要螺母的安慰，螺母能给我的除了物质我不能自足，其他的我都很丰厚，我只想继续发呆，想着心事，独自蹲在世界外面。 

    不知最初是谁是第一个叫出“收心”的，心动的滋味都忘记了，难道他们还会有本事把谁的心收了去？装卸螺丝的人说，不收你们会迷路，会伤害其他螺丝，会辜负自己，最重要的是会毁掉爱你的人和所有同伴的生活。一颗螺丝有那么重要吗？螺丝与螺丝之间什么时候成了伴侣，休戚与共，冷暖皆知。我听了心跳没有加速，但的确有同伴跃跃欲试，信以为真。     
    谁说我们存在的价值就是做一颗永不生锈的螺丝，不断润滑，打磨，心甘情愿地接受装卸，在不断被装卸的过程中，把世界看透，找到自己成就自我。我记得，那时有一颗螺丝捅了捅我，小声嘀咕：我们是不是真的锈掉了，挪不动步子？

    是的。长久的麻木令我们胆怯。我又想起了那些励志书，从明天起，在镜子前粘贴上人生计划，撇撇嘴抖抖眉，不能露出马脚，坚定不移地做个成功的人，不去想是不是伟大。白天，我们告戒自己修身养性；夜晚，鬼魅都回来吧。螺丝也有心灵，有肉体。给心一会神出鬼没的时间，反正我们每天都在为怎么存放它伤脑筋。嘿嘿，螺丝们收起花里胡哨的表情，春夏秋冬你来吧，我定在这里巍然不动，做一颗永远与螺母亲密的螺丝，反正螺丝再怎么跳，跳出一个螺母总要落入另一个螺母的掌心。

（配图来自谷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