庾信·废名
(2014-07-13 10:20: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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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非拜访山东大学孔范今先生,就不知谢锡文教授著有《边缘视域,人文问思》一书;若不读谢著,就不会轻易想到废名,不会轻易想到庾信,更不会同时想到二位先哲。孔先生荐书属突然,我与书结缘是偶然。
谢著是研究废名的。书中提到,废名非常喜欢庾信的两句话:“霜随柳白,月逐坟圆”。当这八字映入眼帘时,我大吃一惊,太有张力了。
1936年废名在《中国文章》中说:“我读庾信是因为读了杜甫,那时我正是读了英国哈代的小说之后,读庾信文章,觉得中国文字真可以写好些美丽的东西,‘草无忘忧之意,花无长乐之心’,‘霜随柳白,月逐坟圆’,都令我喜悦。‘月逐坟圆’这一句,我直觉地感到中国难得有第二人这么写。杜甫咏明妃诗对得一句‘独留青冢向黄昏’,大约是从庾信学来的,却没有庾信写得自然了。中国诗人善写景物,关于‘坟’没有什么好的诗句,求之六朝岂易得,去矣千秋不足论也。”
我知道诗人庾信,也是从杜甫的诗《戏为六绝句》中得到的。杜甫说:“庾信文章老更成,凌云健笔意纵横。今人嗤点流传赋,不觉前贤畏后生。”别的不说,就废名极力推崇的那八个字,就觉得庾信了不起。
想像一下这样的场景:苍穹下,一个月夜,一座孤坟,一丛绿柳。无声无息的白露,如毛茸茸的雨,随着月影飘然而下,凝结而成白霜,让绿柳染成白色,彻骨的寒冷。一个冰冷的世界。而朦胧月光,追逐着孤坟,像推磨一般,一圈一圈,那孤坟逐渐就圆了,月有了圆坟的能量。月移坟动,一个“逐”字,一个“圆”字,让死寂的月夜,有了飞动之感,死地有了活的信息。杜甫说的“庾信文章老更成”之“老更成”,大概就是这种境界吧。
这八字,是庾信给人写的墓志铭中的话。如今,墓主早已不为人知,而此八字却依然突兀闪耀。墓志铭多是应酬之作,而庾信在应酬中,书写出自己的智慧。
好书,是一种提醒,《边缘视域,人文问思》是也。由庾信,想到了废名。废名可谓独一无二的文学存在,他是受了中国诗词的影响,写小说同唐人写绝句一样。这是他自己承认的。他的小说,融西方现代小说写法和中国古典诗文笔调于一炉,像散文,又像诗,文辞简约幽深,颇可玩味。我喜欢他的小说《桥》,还喜欢他的《星》:
满天的星,
颗颗说是永远的春花。
东墙上海棠花影,
簇簇说是永远的秋月。
清晨醒来是冬夜梦中的事了。
昨夜夜半的星,
清洁真如明丽的网,
疏而不失,
春花秋月也都是的,
子非鱼安知鱼。
读这首诗,常常浮现出日本歌手谷村新司《星》的旋律。干净简洁的文字,如寒潭般清澈、深邃。
好的诗人,不轻易花销文字,一笔一画重千钧;他们深知,浪费文字也是犯罪。而好的句子,如锋锐的钉子,一锤而入木三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