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如不小
□
逄春阶
5月11日,北京大学教授、著名学者、京剧理论家、评论家吴小如先生去世了,享年92岁。与先生缘悭一面,很是遗憾。去年上半年,我在北大进修,其中有个计划,就是想采访吴先生,吴先生住在中关园,我住的地方离先生很近,我寻找着机会,但因吴先生年事已高,不便采访,拜见先生的夙愿最终未实现。
仰慕吴先生久矣!吴先生出自名门,其父为著名书法家、诗人吴玉如,小如先生是俞平伯先生的入室弟子,跟随俞平伯先生45年。小如先生是大学者,但是却喜欢干一些小事情,譬如他肯花很大气力写一些专家学者未必有兴趣看,甚至是不屑看的“半学术性”的“小豆腐块”,比如订正报章以及广播影视、户外广告中出现的讹音别字。关注的确实是“小”东西,但是其实他在关注大。我不是给他戴高帽,他确实是在为纯洁祖国语言文字作自己的努力。他是从小事做起,力所能及,不放空炮,小中见大。从吴小如的文章里,能看出一种焦虑,是对纯洁祖国语言文字的“大”焦虑。
真正的大家,不显山不露水,静水深流而无波。吴小如先生曾出版唱片《吴小如京剧唱腔选》。有专家说,吴小如先生的录音唱段广泛,既有开蒙戏,也有流派戏,更有《镇潭州》、《战蒲关》、《蟠桃会》等多年鲜见于舞台的冷门戏,因此先生的这张唱片对于京剧传承,有着特殊价值。吴先生最后一次登上京剧舞台,是2008年的一个晚会上演唱《蟠桃会》西皮原板的一段。与梨园界关系密切的小如先生,是超级“票友”,而极少以票友身份示人。以实践带动研究,因而其戏曲评论,是真理论;戏曲评论,真评论,有的放矢,不是空谈,是真正的行家之言。他与刘曾复、朱家溍并称京剧评论界“三贤”,当之无愧。
吴小如受其父大书法家吴玉如的熏陶,写得一手天真纯净字体娟秀的书法,但他说:“现在人人都是书法家,我不承认自己是书法家。得在书法史上起一定作用的人,才可以叫书法家。我不是书法家,我是教书匠。”看看,如今的书法界,写了几天字,就以大师自居,为“润格”而大笔挥洒。比比吴小如(其实小如先生应该算得上是书法大家),难道不脸红吗?吴小如先生上面的话,看似平淡,其实是一种大,他是站在很高的位置说话,站在书法史上来衡量自己。不知道书法界诸位大师,能否理解此中深意。
由吴先生,我想到作家贾平凹说过的一句话,我太渺小了,我太渺小了,渺小得都有点儿自大。这是清醒之言。意识到自己的渺小,则就不会妄自尊大,就不会自高自大,就不会膨胀。意识到自己的渺小,“榨出皮袍下面藏着的‘小’”(鲁迅语),也许就靠近了博大,走向了博大,就有了大家风范。
小如先生晚年,对一些名家的错误,毫不客气地指出来,被人称为“学术警察”,他对这样的称谓一点不在乎。他说:“现在不是学术警察太多,而是太少。我就觉得,电视、电台、报纸都是反映文化的窗口,人家看你国家的文化好坏都看这些个窗口,结果这窗口漏洞百出,好些是乱七八糟。我看不过去就写文章,别人认为我是多管闲事。”
比如,虽然自己颇喜程(砚秋)腔,但直斥程砚秋《锁麟囊》解放后的改编本“悖于戏情事理”,吴小如当然知道程砚秋本人改戏的无奈,他是希望借此批评“几十年来戏曲界为了思想性、政治性而拔高的弊端”。
作为一名报人,我写的文章,时常有些文字、语法上,甚至文坛掌故上的笔误,有观点上的错误。看到吴先生的话和文章,自己感到脸红。以后写东西,不管长短,一定严谨,浮躁的时候,马虎的时候,想想吴先生的肺腑之言。
说来羞愧,我连当吴先生的私淑弟子资格都没有,给吴先生当弟子要过一道槛:读完“诗四观”。诗是《唐诗三百首》,四是“四书”,观是《古文观止》。在他看来,只有从头到尾都看过、都背过,国学基础才算是上乘的。我仅一知半解地看过“诗四观”,能背诵的篇章很少很少,真正是浅薄又浅薄。
吴先生的去世,让我想到了京剧裘派花脸演员宋昌林,宋先生于4月11日早8点在天津病逝,享年59岁。我采访过宋先生,他是第十九届中国戏曲梅花奖得主,“梅花”未能二度绽放,让人痛心。我哀悼吴、宋两位先生。
这正是:不以其小而不为,先生点滴藏风雷;小如不小境界在,卓然自立我怕谁?溘然长逝众人惊,梨园洒泪悼红梅。
加载中,请稍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