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逄观星·周三有约

 温暖的背影需要温暖

逄春阶

11月25日晚，全国文代会、作代会在北京举办代表联欢晚会，明星云集，各显才艺。散席后，各位代表纷纷跟明星们合影，或者签名留念。一时间热热闹闹。我突然看到了著名学者徐中玉先生。白发苍苍的徐老拄着拐杖，一点点地往前挪着步子，助手搀扶着他。我快步上去打招呼。带着鸭舌帽的徐老微笑着应答。徐老助手说，老人家来开会，家人都不同意。但是他执意坐着飞机来了。

我提出跟徐老照张相，徐老微笑着点点头，一下子把腰杆挺直,把帽子摘下来，握在手里，说：这样可以吗？让徐老的助手帮着照，可是怎么也照不上。这时，后面一阵躁动，我忙回头，是著名主持人杨澜过来了，杨澜被围得很紧，我和徐老的助手赶紧将徐老扶到北边靠墙的位置，让杨澜和杨澜的粉丝们过去。徐老站定了，他好像也在欣赏追星的人流。相机终于摆弄好，徐老耐心等着，但我都急出了汗。

我说徐老您都96岁了（代表名册介绍他是1915年生），身体这么硬朗。徐老说：我出生在大年初二，其实马上就98岁了。我还是蛮喜欢到处跑跑，能够多接触些事情。我记性不大好了，但看看书、说说话还可以。”徐老长我52岁，如果是棵树的话，他的年轮比我的要多出52圈。在徐老面前，我觉得自己非常渺小。让我敬佩的是，老人还主编着《文艺理论研究》这本学术杂志，这是中国文艺理论界的核心期刊。他为这本杂志已经忙活了30年。他当主编不是挂名，而是稿必亲审。一天工作七八个小时。徐老是解放前的山东大学学生，早年研究古典文学。后来是高校教材《大学语文》的主编，近三十年毕业的非中文系大学生，大概都使用过这本教材。跟徐老交流，思路敏捷，清晰。问老人长寿的秘诀，说，没有秘诀，就是喜欢散步，自自然然长到了现在。

徐老一生坎坷。曾经被打成右派，受尽歧视。看着微笑着的徐老，我想，看惯了风风雨雨的他，尝遍了酸甜苦辣的他，跟我们看到的现在的一切，感受会一样吗？看着这追星的人流，徐先生在想什么呢？我是这样想的，学术明星，是被小圈子认知的人物。而影视明星，则是公众认知的人物，或者说是大圈子认知的人物。如果小圈子里的学术明星，被大众所接受，那是不正常的。

九秩老人，就是人瑞了。文艺界大家庭开大会，老人到场，中辈侍立，晚辈绕膝，其乐融融。这次文艺界开大会，来的老人还有马识途先生。他已经98岁，他早年的小说《夜谭十记》，让姜文的改编成电影《让子弹飞》，马老一下子又红了。这是意料之外的事。我省小说家赵德发先生说，马老从四川赶到北京，由于旅途劳累，有点发烧。大会工作人员劝他到医院去，马老坚决不去，他说，到医院里，什么都要检查，一检查，我就出不来了。他吃了消炎药，竟然支撑着开完了会。还有秦怡，这位著名表演艺术家，90高龄了，还登台朗诵，底气很足。在场的人报以热烈的掌声。

老人，就如不老松，他们庇荫着我们这些中树、小树和幼苗。我们应该尊敬他们，尊敬他们就必须从每一个细节着手。比如看晚会，像徐中玉先生，就不应该把他安排在比较靠后的座位上，应该尽量往前安排。演出结束的时候，应该让他们先走，这不仅仅是尊重他们，更重要的是，别挤着他们，他们经不得挤了，他们一生磕磕碰碰，现在最怕磕碰，他们已经太脆弱了。

我跟在徐老后面，我想如果徐老滑倒，我会马上能从后面补救。走出人民大会堂，徐老一步一步慢慢移下台阶，我鼓了鼓勇气，提出，能不能请徐老给签个名，徐老说，好的。他握住我递上去的笔，在我的签名本上很有力地写下了自己的名字。“徐中玉”的“中”字，那道竖，拉得很长。先生继续在平地上挪动着，我看到他的身影渐渐消失在夜色中。那一刻，我想到了我的父亲和我的祖父。

冷空气包围着我，但我心里热乎乎的。温暖的背影给我温暖，但温暖的背影也需要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