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王”与二“张”
逄春阶
这里的二“王”,指的是建安七子中写过《登楼赋》的王粲,和写过《平凡的世界》的小说家路遥,路遥原名王卫国,本姓王。二“张”指的是东汉名医张仲景,和陕西当代名中医张鹏举。
王粲是建安七子中文学成就最高的一位,惜乎死时年仅四十。路遥的小说早有定评,创作高峰刚刚到来,竟在四十三岁上搁笔而殁。幸运的是,两位王姓文学家都曾遇到过当世名中医,遗憾的是医文之缘结的都不牢靠。
王粲,字仲宣,皇甫谧《甲乙经》序中云:“仲景见侍中王仲宣,时年二十余,谓曰:‘君有病,四十当眉落,眉落半年而死。’令服五石汤可免。仲宣嫌其言忤,受汤勿服。居三日,见仲宣,谓曰:‘服汤否?’曰:‘已服’。仲景曰:‘色候固非服汤之珍,君何轻命也!’仲宣犹不言。后二十年眉落,后一百八十七日而死,终如其言。”据医家推断,王粲的病是麻风病,是一种潜伏期很长的传染性疾病。不容易诊断,在当时也很难治愈。张仲景能在二十年前就预测到,可见医术之精湛。然而王粲却“嫌其言忤”。他凭自我感觉而贻误了治疗时机。
路遥在创作笔谈《早晨从中午开始》中自言,他患的是肝硬化腹水,曾找陕西名中医张鹏举治病,“我像牲口吃草料一般吞咽了他的100多付汤药和100多付药丸,身体开始渐渐有所复元。”但不可遏止的创作冲动,使他停止了治疗。张鹏举老人曾经劝路遥先调理好身体再创作,但执拗的路遥还是听从了创作的冲动。结果在《平凡的世界》完稿后,路遥想起再去找张鹏举老人时,老人已去世了。路遥不久也不治身亡。
对于王粲,说白了,就是讳疾忌医。其实,讳疾忌医,不自王粲始。早在扁鹊时代,齐桓公有病,扁鹊三番劝说给他治。齐桓公先发庸言:“医之好利也,欲以不疾者为功。”既而“不悦”,“不应”,最后抱憾而终。以王粲的才气,不应该办出如此糊涂的事,王粲相信的是自我感觉,自我感觉对搞文学创作来说,至关重要。但对自己的身体就不可凭自我感觉,因为,对身体上疾病来说,医生更有发言权。
路遥是不是讳疾忌医,现已无法查问,但他把文学当成了自己的生命。我有时想,倘若路遥能精心调理一番,接受张鹏举老人的忠告,身体会一日好似一日的,这百万字的小说也不会写不出,只要创作冲动不可遏止的话。倘因为治病而没有了创作冲动,那说明艺术功力还不到家,以待来日也可。然而,路遥却迎着死神走去,他的选择有些悲壮。
再聪明的人都有盲点。盲点,常常干扰一个人的正确判断。有道是,最不了解的,是你自己。自己的视觉听觉嗅觉等等感觉,往往联合起来欺骗“自己”,这些感觉也是报喜不报忧,这个自己给另一个“自己”拍马屁。三排两拍,就拍出“盲点”来。克服盲点,最好的办法是,多听听明白人的见解,别太相信自己。正如鲁迅说的,我时时解剖别人,然而更多的时候是无情地解剖自己。这里的“无情”解剖自己很重要,对大多数人来说,解剖自己时,往往含情脉脉,不忍下刀。生活中,能达到“无情”的境界,确非易事。
上大学时,背诵王粲语言明快流畅的《登楼赋》时,是笑着的,尽管“夜参半而不寐兮,怅盘桓以反侧”这样的句子跳进眼帘,却感受不到怀才不遇的王粲那寂寞心境。如今重读,知晓了他讳疾忌医的“轻命”之举,心底里常常迸发出慨叹,这发自远古的悲鸣里是否也搀杂了些生命飞逝的无奈呢?《平凡的世界》读了两遍,历史的画卷在路遥笔下展开。我往往抬头默想路遥忍着剧疼书写的困境,在看他的小说时,那明快的文笔里,总觉得多了些枯涩。
倒不如不知道王粲和路遥关于就医的身世好些。可是张仲景和张鹏举二位济世的名医会作何感想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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