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重新阅读陈炳熙老师的小说《江上月夜》《晚风》《雍和宫的雪》《小城,风气初开》等,先生的小说,我读过多遍,今日读来依然那么韵味无穷。昨日是先生去世两周年纪念,回忆与先生在一起的日子,恍如昨日。
我还找来炳熙先生给钱谷融先生的信,其中谈到好多创作上的事,比如:1992年2月13日晚的信中说:“今年《小说界》第一期刊发了我的第一个中篇《小城,风气初开》。孙犁同志说:‘我们的小说,很少写伦理……特别是少见父子、兄弟、朋友之间的伦理描写。’(引自《红楼梦学刊》一九九一年第三期第202页)我这篇习作,就是想在父子、兄弟、朋友以及爱人之间的伦理方式方面试作些描写的。另外,我很喜欢《红楼梦》中刻画身份地位年龄诸方面都相近的人物之不同性格,在这篇习作中也想试着学步。”读着这些文字,再去读小说,理解得就更深了。
下面是陈炳熙先生的散文。我特别喜欢这一篇。文中的诗意表达,兄弟间的浓厚情意,让人羡慕。写的是寒冬,但我却感到文字传递的是温暖,如炉火般烘烤着我的心灵。
踏雪赴约
日期:2007-03-16 作者:陈炳熙
这几年雪下得少了。尤其是今年,春天都到了,还没有看见一片微雪的影子。
我喜欢雪。喜欢在下雪天冒着雪在街上走。雪跟雨不同。冒雨是要被淋湿的。冒雪却什么也不用怕,任它落在帽子上、衣服上,虽然斑斑点点地白了一片,但不会化,变不成水。若是有雪片落在脸上,尤其是眼睛上,你就会觉得一丝清凉直沁到脑门里,如同抹了清凉油,爽快无比。而更让你心旷神怡的,是那纷纷如织的雪阵,就在你眼前,是一片洁白纯净、无边无际、永不止息的活动的图案,你可以想象那就是银河系里的亿万颗星星,你此刻正在无边的太空里漫游。
冒着雪在街上走而给我留下深刻印象的,是去哥哥的家。大约三十年前,我家住在城里,哥哥家住在郊外。哥哥住的是外贸车队的一幢小楼,二楼,临街,凭窗可以望见寒林和小河。那时我和哥哥约定,每年下第一场雪,必到哥哥这里围炉小聚。嫂子做一手好美食:用刚上市的冬韭,拌以猪肉,烙成馅饼,现烙现吃,唇齿留香。这美食虽好,但限于当时的经济条件,不能常吃,于是和哥哥才订了每年下第一场雪便享受一次的预约。当我提了一斤猪肉、两把韭菜,步行(因为没有自行车)在街上如织的雪阵里,心中的快乐真是难以形容。雪越下越大,身前身后全是纷飞的鹅毛,郊区的行人很少,便觉得像在雪海里浮游。故意闭上眼睛走一段路,什么东西也撞不上,睁开眼,依然身在雪海,银涛滚滚,不见尽头。
走上哥哥家的二楼,拍拍身上的雪,推门进去,便听见铁炉的火苗钻进烟筒的呼呼声,暖气扑人。
“来了!茶已经下好了,水也开了。”哥哥笑说。
嫂子把韭菜和肉拿到厨房里,准备操作。
一时三四碟小菜上桌,酒斟到酒盅里,对着一窗飞雪,满室温煦,随便地吃,随便地饮,畅谈平生万事。不知不觉窗口变成了夜色,飞雪看不见了。馅饼一张张烙好端上来,于是大嚼,尽情享受。饭后自然还要换茶,切萝卜,以尽余兴。回家时总要到晚上的9时,哥嫂要我带几个萝卜,有一回还送我一块可做茶几面用的绿色大理石。我抱着它,走下楼,迎面路灯的光里,大雪攒舞,地上白花花积得有半尺多厚。好在下雪不冷化雪冷,我有暖酒热饭在腹,足以御寒,仍可继续感受走在雪路上的情趣。此时雪网加了灯光和夜色,点点闪射斑斓的光彩,另是一个绝妙的世界……
然而这种约会早已停止了多年。无法延续的原因是:一、如今人们口袋里已不是那样羞涩,韭菜馅饼日日可享,无须再经年一约。二、连年缺雪或无雪。还有三、更令人怅然,嫂子去世已薄十载,哥哥也离开我两个春秋,哪里还能够踏雪相探?
只有美好的记忆如旧。正如孙犁所说:“彩云流散了,留在记忆里的仍是彩云;莺歌远去了,留在耳边的还是莺歌。”我相信这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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