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不苍凉

何鑫业

十月的早晨醒来，你先是打一个电话给洗烫店，问老太太的冬衣要不要再洗。然后问父亲，他要的戏词没找到，稍过几天，要不要再去找一找。父亲问，这个十月苍凉不苍凉？你回答，这个十月不苍凉。

十月的早晨醒来，你听到的是五月的鸟叫，六月的知了。听到，有马跑过，听到，有托钵僧走过，听到，屋顶下雪了，听到，除夕的鞭炮在响，听到，梅花开完茶花在开。

反正是，这个十月苍凉不苍凉。

这个十月，你去划船，水的力量就跟往年不一样。你，先把桨扛在肩上，桨的重量不一样。然后，你推船下水，船的重量不一样。再，然后，你看了一眼上游，上游的重量也不一样。

这个十月，你去挣钱，钱的力量也跟往年不一样。你，先给上司打电话，问他上次的那笔款要不要再去催了。然后问同事，总裁说的“我们只赚种子的钱，不赚果实的钱”，是什么意思？同事说，那还不容易理解吗？就是：“我们是骑兵，只骑马，不吃马肉”。

这个十月，你走在马路上，经常碰到去年八月的事。

譬如，老太太还健在，血压一百四十，血糖零，在你还没有拐进胡同的口子，就是那个花坛旁，她每天，闪着民国1932年的笑脸来迎你。譬如，去年堆杂物的黑屋子里的那块玻璃，还没有破，经常看到有祥云经过，还有银的碗、锡的罐、景泰蓝的瓶子映在那上面。

再譬如啊，去年姥姥家的玉米长势良好，好到人一钻进去就找不着。小舅坐汽车从乡下拿来的玉米棒子，到了城里，打开，全发芽了。发芽就发芽，扔了就算了，没想到西瓜又有幺蛾子了。去年八月，吃剩的西瓜皮，在垃圾箱里统统长出了瓜秧，丢个NN的！发现的时候，不但，它老人家,已经把藤爬到外面来了，而且，绿意盎然，生机勃勃。

去年八月思考的一个问题就是，没有成本的生机勃勃，是不是，就是真正的生机勃勃。

反正是，这个十月苍凉不苍凉。

我的感受是不苍凉，因为，钥匙还能开锁，玻璃还有反光，种豆还是得豆，老马还能识途，裤子还有口袋，老电话还在，太阳，晒在头发上还有香。

呢大衣穿起来比往年暖和，这个十月，双手插在大衣口袋里，紧紧的，沉沉的。随手一摸，能摸出一团绒线来。随手一摸，能摸出一封信来。

脑子老是串线，这个十月，走在电线杆子旁，你的影子，就像贴小广告的混混，俚语胡同串子。走在剧场的后台，你的后脑勺，像刚刚演讲完的林肯，伟大的政治家。

这个十月，只骑马，不吃马肉，是骑兵的原则吗。这个十月，果实，是这一轮的利益，种子，是下一轮利益，这，是经商的绝招吗。

这个十月不苍凉，是戏里的词。什么戏，不知道，老爷子知道。这个十月不苍凉，也是父亲一生的词。什么意思，也不知道，老爷子自个知道。

戏里的词，找到了一半，“五月花花墙外香，六月花花捉衣裳。九月花花你睡炕，十月花花我坐床”。后来又找到了两句，“十一月花花囤高粱，十二月花花伴我娘”，剩下的还没找到。

这个十月，摸清自然规律，先理发再洗澡，先烧水再煮面，先勤恳再功利，先打败敌人再交朋友。这个十月，你，要多傻，有多傻！要多主义，就有多主义！

这个十月，你没有戏词就活着，那不是在找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