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张伯

何鑫业

阿张伯，老杭州，七十几岁的样子，一个人过日脚（日子）。

阿张伯有个女儿在深圳，他反对女儿总是坐飞机来看他。他说：“要么你坐火车来，要么你嫑（biao）来，……不是你们说的飞机要跌落来，不是的！……是，人这个东西，金木水火土，五脏，是不好多离地的啦！”

阿张伯的外孙女到杭州来看他，小姑娘有点胖，阿张伯就私下对我说：“人，不好介胖的噢？人介胖，要断后的啦。”我说：“……那你有什么办法？”他说“我，不跟她多说，……我叫她去看蜻蜓的书。”

一个月后，小姑娘走了，回深圳去了，阿张伯才跟我说：“我为啥要让她去看蜻蜓的书？你晓不晓得，蜻蜓，是介格套（怎么样）交配的？每一只蜻蜓为啥腰都直直细？……罪过啊！蜻蜓，是，一定要腰和肚皮和身子整个弯过去，一直弯到还有一只蜻蜓的尾巴里，才能交配的啦！……现在的女人家，腰都闸闸粗，今后介格办办？……”

阿张伯，老底子住盐桥，也就是现在的联桥旁边，那时候庆余亭还没有造，这个地方车水马龙。落班（下班）的辰光，人走路，脑壳头碰脑壳头，现在叫摩肩擦踵。阿张伯说，肩膀碰肩膀，跟脑壳头碰脑壳头，是一个意思，就好像，螺蛳和田螺，打瞌聪（瞌睡）和困觉，都是一个意思，是不是？阿张伯说，等到落了班，这个地方，宋朝么叫“灯火阑珊”，明朝么叫“倦鸟知还”，这个时候，贼骨头特别多。

阿张伯是读过书的，吐词不俗，但，如果你要问他读书读到什么程度，他就要调侃你了：“读书么，是这个样子的，……比孙悟空么年级高一点点，比如来佛么年级低一点点，而且，观音菩萨是我的学姐，你说几年级！”

阿张伯说：“现在抓贼骨头，是真刀真枪地抓，赤个膊，穿了个牛头裤（短裤）就去抓，威武雄壮。……老底子，我们抓贼骨头，主要是靠吓，不是靠动手的！……动手，你哪里动得过贼骨头啦！”

阿张伯说，那个辰光，半夜里，贼骨头一来，很简单，你先弄灵清他在哪里个位置，然后突然大声说话，吓他一跳：“阿多哎！你给我爬起来！……上回阿爸叫你放好的东西拿出来！手里捏好。……你先不要动，等这个坏坯进来。……他走掉么算了，进来么，你给我一刀劈过去！”

半夜三更，一个贼，要面对一把刀和一对父子，而且，这把刀看样子还不是一把小的刀，所以，百分之一百逃之夭夭。

当时听完，我问：“阿张伯，阿多是哪个啦？”阿张伯笑笑：“……真当呶！骗贼骨头，把记者同志也骗进去了（我当时还是大众电视的记者）。……哪里来的阿多，哪里来的刀啦？……骗煞人不犯法，都造造的啦！”

从九十年代起，我就跟阿张伯一道喝酒。阿张伯说，世界上的事情，都只好吓吓，不好真做的啦。打伊拉克，美国佬真打么，苦头吃煞得嘞，喊爹爹不应喊娘娘不应！你们都晓得，我欢喜吃湖蟹（螃蟹），为啥呢？就因为湖蟹是吓人的高手，而且，每一只湖蟹都是虚张声势的，你碰一碰它，它就张牙舞爪。做人是不是要这样，我不晓得，反正不能真弄，反正，一定要虚张声势，按我的意思，人生，以吓为主。

趁热打铁，阿张伯接着说，而且，吃了螃蟹，你去做一桩事情，只要你做，就十有八九成功。这桩事情，就是“吃梭哈”（玩一种扑克牌游戏），“偷鸡”（诈牌），那个东西，是一定要虚张声势的。“我告诉你噢，……人生一场，唱唱空城计，骗不了司马懿，起码，骗骗贼骨头么，煞煞宽（很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