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豆埋伏得很深

何鑫业

冬天来了，雪纷纷扬扬，可是，土豆还埋在地里，这就像上班的时间到了，你还埋在被窝里，见鬼，想什么呢，起床吧，土豆！

也有另一种情况，冬天来了，雪纷纷扬扬，还好，土豆已经归仓，赶紧的，打个野猪，套个兔，炖个土豆牛肉什么的，有客驾到！

天下有好东西被埋，这好东西就一定是土豆，天下有好东西被埋，这好东西还不声不响，一声不吭，那也一定就是土豆。全国的人多还是土豆多，当然是土豆多，可，我们看见的怎么都是人啊！全国的人老实还是土豆老实，当然是土豆老实，否则，怎么会被埋呢！

七九河开，八九，雁就来了，可是，无论初春还是秋末，在地里，你都看不到土豆。土豆绿油油，齐刷刷，茂盛，摆出个迎风招展蓬勃发展的样子，那都是土豆的表象。当然，那也可能是，土豆在向蝴蝶蜜蜂招商引资也说不定，抑或是只给风媒投资者或者虫媒领导看的风吹草低见牛羊。反正，土豆不像南瓜冬瓜黄瓜玉米，特显摆，特夸耀，尤其是特自恋，特喜欢迎风自拍。

我要说的是，土豆它不像人，不从哪里来，不到哪里去，土豆很简单，土豆就埋着呢，你找什么找！

当然，这个埋，有很多种埋法。

譬如，埋在土里是一种埋，你不远万里来到土豆地旁，远远望去，只见蓝天，不见土豆，你仰叹，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啊。譬如，储在冰库地窖里，也是一种埋：“哇！这么多土豆，堆那么高，还要不要命了！”你惊叹，这冰库得有几里路吧，喔，怪不得我们在路上见不到土豆了，没法子向它打听消息。

再譬如说，切碎了，撕烂了，捣碎了，会不会更是一种埋，以番薯为例，番薯是整个出售的，烘番薯烤番薯蒸番薯，铁桶烤，微波炉高火30分钟烤，哪怕是汤番薯，也是切大块的，不是吗？可是，土豆却是切碎了捣烂了磨成糊糊了才卖的，譬如，薯条土豆丝土豆泥土豆卷土豆面膜——你甚至在想，身经百战，赴汤蹈火，蝴蝶成茧，峭冰化水，土豆，这鬼东西会不会是一冥器，一种天外之物，或者是一位来考察地球投资环境的人，一种良心使者，有木有？

当然，这都是瞎说的。

更多的时候，你是当地人，一年四季与土豆为伍，只有你知道，土豆一点不傻，土豆很活跃。一个小小的土豆就能发八个芽，九个芽，甚至十几个芽。一个小小的土豆，有那么多条命，轻轻松松就一胞多胎，四世同堂。而且，土豆是不论你风还是虫，不论谁做媒，它都照样长土豆的。甚至，土豆不需要爱情，不需要出汗呻吟叫床就能生儿育女。土豆是自花授粉，无性繁殖，这是多好的同志啊，组织上多省事儿啊！爱情多麻烦啊，是吗？异花传粉那要多有缘啊，是吗？你吹过来，我吹过去，吹得好，好，吹得不好，那要多伤感情啊，影响团结，是吗？

更多的时候，你是夏末秋初回的老家，而老家又在东北。你跳下乡里的中巴车，背着个包包，往前走，一望无际的土豆，一垄一垄的马铃薯，一丛一丛的馍馍蛋、地蛋、山药蛋、地豆子、洋芋、骚蛋子、洋芋铃子，青青子衿悠悠我心啊！为什么这么说啊，因为你走着走着，突然觉得，世事纷扰，是非难辨，委屈的，冤屈的，惭愧的，揪心的，此刻谁能让你义愤填膺时把话噎回去，谁能让你企图辩白时闭嘴，就此打住，只有这么大片的地啊，只有埋得这么深这么深的土豆啊，只有风萧萧易水寒的它，才能让你闭嘴！

刚才说过了，土豆埋得很深，是的，大部分时间，土豆都默默无闻。其实，土豆默默无闻才是人间正道啊，天下太平，五谷丰登，什么时候土豆走俏了，连土豆都火了，那就麻烦了，一定是出事了，一定是打仗了，一定不是打仗就是逃难。

1941年6月到1942年春，土豆就支持了俄罗斯的卫国战争，确切说是支持了乌克兰白俄罗斯顿涅茨克明斯克的农民牧民和前苏联俘虏们的卫国战争。那时候，一颗土豆就意味着一个人的十二个小时甚至一天的命啊，那时候，一颗土豆就意味着冬天还过不过去、春天还来不来、夜莺还叫不叫的问题。

说穿了，人类五千年历史，不外乎两种东西，一种是子弹，一种是土豆。人类分久必合，合久必分，就看子弹和土豆的表现了。天下太平，夜雨日晴，完全是因为土豆投了人类的票。

怪不得，有一天，你打开冰箱，发现一颗弃在蔬菜格子里的土豆，瘪了，皱了，发芽了，吃不了了，可你却反而傻了，你在想，哇，是不是，就在我们芸芸众生的一天一天里，它娘的，土豆比我们努力，死到临头，竟然发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