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想并不是梦而是想

何鑫业

人的身体，背部为阳，腹部为阴，人在劳动的时候，弯腰，背部充盈阳光，梦想由此产生。

梦想并不是梦而是想，并不是虚幻而是现实。梦想颗粒归仓，梦想种子化酒，梦想暴风骤雨，云积成水。梦想山那边是岗，岗那边是年和月，过了年和月啊，就是风调雨顺，多子多福。然后嘛，然后当然是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老婆孩子热炕头……

现代人的劳动，无须弯腰，阳难以通过脊椎，与腹部的阴结合，于是书籍出现，梦想亦由此产生。

书籍亦并不是看而是想，并不是翻页而是徒步去做。做营生，做买卖，做田，做地，做善，做酒，做画，甚至做局，做窃。在做的过程中，发现三教九流七荤八素来龙去脉，发现脸孔，姿势，情绪，怒火和场景。发现穷人有穷人的习惯，富人有富人的作派，发现活有活的道理，死有死的因果，坏有坏的活该……

书籍的还有一个好处是，梦想可以穿过它进入纸和油墨的深处。纸说，把你的想法写下来吧，你就真的把它写下来了，你说，你要奋斗，你要一江春水向东流，你要两岸猿声啼不住！油墨说，任何的欲望到我这里必须结束，你同意吗？你说同意！油墨说，那么现在你准备好了吗？你说，准备好了，开始吧！

21世纪，田园消失，街巷消失，家门口的枫杨树、槐树和榆树消失，甚至，甚至连童年和书籍都消失，梦想成了人唯一的场景——梦想母亲在，大门在，钥匙在，床在，睡眠在，枕头在，被窝在，婚姻纪念日在。梦想道路畅通，没有雾霾。行车，千里之遥一日还，做人，百日之内无龃龉。梦想水清澈，天长蓝，路自远，债自还。没有一分钱是白花的，没有一句话是乱说的，没有一扇窗是关着的……

东汉有个医生叫张仲景，他说，我不是给人诊疗，我是在跟做人的同僚（患病的人）讲作人的规和避；也就是，行要规，邪要避，恶要远，念要新——为什么念头要新，因为念头一新，百废俱兴，百业待诂，万物更新，蠢蠢欲动。民国有个着长袍的蔡元培，他说，我哪里是教育总长，我只是在喊救命，救救国民的命，救救念旧行旧的命，救救思和想的命——为什么要救思和想的命，因为国民很容易念旧行旧，很容易不学习，不劳动，不营生，不徒步，不行善，单靠梦想生存。

单靠梦想生存有什么不好？单靠梦想生存容易本末倒置。容易看花时忘记果实，观灯时忘记火。容易好高骛远，只念着门的打开，无视锁的转动。

1956年，在北京的东堂子胡同，有个叫沈从文的人对学生说：“不要以为梦想就是梦想！……梦想是有两个方向的，一个是朝着未知，一个是朝着已知。未知是科学，已知是常识。……先生我，今后的梦想，就是常识了。……冷暖自知，手足并用。……芹菜择了吃，白菜带梗吃。……烧完开水蒸馒头，煮完饺子下面条。……挑灯啊，要多多读书缝衣，万万不要看剑。……是不是？”

为什么沈先生说“挑灯啊，要多多读书缝衣，万万不要看剑”呢？因为读书缝衣是人间正道，是平和，是收纳。看剑则是进击，是仇恨，是咬牙切齿，是散发——秋收冬藏，万物蛰伏——梦想是止于藏的，而不是停顿于众目睽睽。

人类第一次出现广播是在1906年，广播的内容有德国音乐家韩德尔的《舒缓曲》，人类第一台电视机面世于1924年，由英国的电子工程师约翰·贝尔德发明，此后的此后，乃至21世纪的某某某某年，梦想突然成了媒体人的场景，摄像机的场景，演播厅的场景，话筒的场景，剪辑机的场景，屏幕的场景，遥控器的场景，万人空巷的场景——说假话的年代，言而无信的年代，信口雌黄的年代，口说无凭的年代，言不由衷的年代，说话已经不作数的年代，劳动消失，书籍消失，唱歌由此产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