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捆稻草

何鑫业

一捆稻草，除了正常的焚烧、沤肥和造纸外，可另作他用时首先是御寒，其次是结绳，再其次是结草扇作房顶和打制草鞋，它们依次出场的顺序应该是：收割，打稻（脱粒），扎捆，垒垛过冬，扎稻草人，捉迷藏和被子里思乡。

稻草对于诗人来说，是一个象征，它与日落的余晖和父亲的脸形成暗合，它还和窗缝里的晨曦和泥地起伏的土黄共成互动。

稻草对于哲学家来说，是一种常识，你迷路找不到方向时不妨先回到出发地，同理，你人生发生迷惑时不妨亦先回到稻草，它是你价值取向的元点，别看它虽然只是草本植物的一种茎，但它却是你童年午后识别快乐、初见天空的座标。

跟混凝土和黄金对抗时，稻草借助的是思乡和谷维素，思乡让有钱人置金山银山不理，路远迢迢往剃过他胎毛的出生地赶，那地方遍地稻草；谷维素让他暴殄天物的同时，剩下一点点时间来喝粗粮的粥、吃糙米的饭，那里有五行水土。

跟二氧化硫和酸雨对抗时，稻草借助的是雨后天晴和万里长空，雨后天晴永远存在一个民族一代人的记忆里，万里长空也永远是你以及你的孩子动身之前瞳仁里的景象，况且，无论你们打算去哪里。

稻草粉碎作饲料时，会有未黄透的浅绿色泽呈现；稻草敲打作绳时，会有田地的土味丝丝溢出——日本奈良一僧人就依此发明了闻稻草治病的方法：他先将收割后的稻草拾来，置于日光下，第一帖药是群人环坐闻吸草香；第二帖是将稻草从天井收起，垫于每人铺下，席草枕草而睡；第三帖是两人一组，将草切碎，渡河，撒于竹林——如此朴素的行为，如此简单的疗程，治的据说是医学界很难治的失忆症和流离失所综合症。拿当下的时髦话说，经济危机，你不妨借此离开钱，离开股市、ATM机和银行，去和稻草生活个几天。

也真是的，有一天，你在机场行色匆匆时，瞥见一幅关于稻草、大地、阳光、麻雀的壁画，你下了飞机决心要在现实中找到它，可是你做不到，不是因为太忙就是因为根本就没有这样的景象了；还有一天，你游泳从水池底部凫出水面的一瞬间，看见了一群女子从花岗岩的甬道上赤脚走过，你同样下了决心要在生命中去找到它，可是你仍然做不到，因为当年发生景象的所在地，是在长江，是在你的家乡，一个叫水稻湾的地方，要命啊，那些姑娘们都是当年插秧割稻的高手。

国际儿童游戏权协会（IPA）会长道格科尔认为，人类在10岁前必须做32件事，这32件事中，有一件与本文有关，那就是：“在院子里挖个洞穴或在野外垒个草垛……”因为这有助于你对神秘感的了解和学会摆脱大人、学会自成体系。

2009年，新的催眠术中，据说已将以前的“你，向深海潜游，向下，再向下……”词句，改为了“在被子里思乡，在一片空旷的地方闻吸稻草的芳香，你的回家被微不足道的稻草证实，你是你的，你不是别人，听话，你赶紧跑……”

联合国教科文组织甚至建议文化遗产申报地，必须保持草本植物的原态生存，也就是说，要让以稻米为主食的亚洲各国，保持相对数量的稻草的存在——联合国的担忧不无道理，套用加缪《局外人》的台词，现在的情况是：稻草越来越少，米越来越多；米越来越少，点心越来越多。

世间流传的关于稻草的格言是：一、跟飘泊和流离失所相对，稻草，是你停止流浪的一种方式；二、稻草作为物，它微不足道，稻草作为态度，它腰缠万贯。

世间还流传的关于稻草的寓言是：粮食有一天对稻草说，你这该死的，快闭上你的嘴！你是我的附属品，废弃物，不该抛头露面！稻草说，不好意思，息怒息怒，我代表的不是你粮食，而是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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