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睛是一场电影的散场

何鑫业

“下雨时的奔跑被人误解为电影散场，依着墙写地址被人认定是办假证的。”“在余晖里张望，如同在高速公路旁观景。”“远远不止如此，你把街上的人流误看成少年时的元宵夜，亦纯属巧合”——某天傍晚，你途经城乡结合的一处道口，只见“哨子一吹，栏杆放下，火车缓缓通过道口”，这时你发现，周围的一切都是静止的，哪怕火车也是静止的，“唯一风驰电掣的是车厢里的人影。”

“相册里的人比现在的人漂亮，可惜，已死去多年。”“不要说你就是楼下的行人，看见过我往马路上扔书籍，尤其扔那本叫《蓦然回首》的书。”——2008年10月，你越过道口，要去回忆或寻找的那个人，其实也是一种“风驰电掣”的“车厢里的人影”——在人世这个有着固定压强、引力的处所，眼睛往往既是世界实体的报告者，又是世界灵魂的误导者。

摩根财团的创始人摩根，从欧洲漂泊到美国时，夫妻俩开了一家卖鸡蛋的小店。当时，身高体壮的摩根卖鸡蛋远不及身材瘦小的妻子，摩根觉得很奇怪。后来他终于弄明白原委，原来当他用手掌托着鸡蛋时，由于手掌太大，人们眼睛的视觉误差会觉得鸡蛋变小了，而他的太太用纤细的小手拿鸡蛋给顾客时，鸡蛋被纤细的小手一衬托，居然显得大了很多。

而，今天你要寻找的那个人，就住在火车的道口附近，她以画火车为生，但问题是，你就是找不到她。找不到她，你只能想，只能一遍遍地往火车以及火车的道口这里跑——你自言自语，“她画的火车类似于天边的落日”，或者说“她把火车当落日画”；甚至，“她画火车的时候，用的不是眼睛，而是幻想”，甚至“她干脆利落把火车直接画在轨道上”等等——这，又使你想起了元朝的一个叫明月的和尚——他画的天边的月亮，就是晚饭时用斋的冬瓜，而这冬瓜四周的着色，倒像子夜的星辰，倒像中国几千年不变的暮色苍茫。

“玻璃杯子，变形的茶匙，长廊长得有点像开锁的短梦。”“穿旗袍者，等于穿了一个午后的4：48分在走。”“神话是指马路上有你看不见的人在走，并且，越走远看得越清楚”——明月和尚说，（中国画的）水墨精华说穿来，就是看错了东西，就是你做任何事，都有可能“被人误解为电影散场”——这在现代人看来，叫做眼睛和脑的协同幻象，也叫用眼睛幻想。

怎么个幻象法？譬如，你找到那个人，在那个“晚间的车站，她的火车车厢里”，你扪心自问，她与落日的颜色究竟有没有关？你也扪心自问，她与类似落日的西红柿的颜色究竟有没有关？你更扪心自问，她除了把一切解释成电影散场，还能把它解释成怎样？她除了把世间一切画成轨道上停着的火车，还能把它画成什么？

结果，你找到她的那个地方，类似于城市早期的棚户区，火车在那个地方简直是生命的常态：吃饭时火车开过，画画时火车开过，喝酒时火车开过，做爱时火车开过。你找到她的时候，她正在指导她的学生画火车，不！她简直不是在指导，而是在吼：“不要！坚决不要把火车当火车画，……你把火车当火车画，你把西红柿当西红柿画，你把月亮当月亮画，那你把人生当什么画？你把来世当什么画？你把爱人当什么画？”

“晾衣架把自己当作刑具，你把长裤晾上去，等于帮它行刑。”“阳光的下午，桌上的抗生素，五个眼的插座，录音机方向传来电视机去年的互联网叹息。”“铁皮屋顶像光滑的深梦，一不留神，你将从屋顶滑到深梦里。”“潜水艇上站着很多水鸟，它们像水兵，个个英姿飒爽”——“我们需要的是幻觉，有视觉参与的幻觉！”——她声嘶力竭，她哪里像个可以做爱人的女人。

后来，摩根改变了卖鸡蛋的方式：他把鸡蛋放在一个浅而小的托盘里，这样人们对比看来，就会觉得鸡蛋很大，因此鸡蛋的销售情况一直很好——摩根的贡献是：眼睛的视觉误差既然能影响销售，那么同样也能帮助销售——摩根的贡献更是：眼睛这个东西，它在我们的人生中究竟起到了什么作用？是帮助了我们还是误导了我们？

“暴雨从屋顶泻下，猫从钢琴旁走过，座钟的摆走得有点像夏时制，又有点像希区柯克的惊悚片”——还有一个根本问题是，你找到那个画火车的人，亦纯属眼睛的误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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