雏菊

（小说片断）

何鑫业

当时，她为他煎药。

他，则望着一帘的夏雨，滴下一抹清泪来。

他说，七奶奶最喜欢雏菊。每到夏暮，她都要把亲手种的雏菊，一房房地去送人。那雏菊，刚长个花团，清一色的白，好看极了。大家后来眼熟了，见到雏菊，就会想起七奶奶。……七奶奶死的第二年，有一天早晨，他起来去后院遛腿。突然，他看见往日荒芜的圃子里，一片雪白，他惊得叫了起来。哇!七姆妈来过了，这大片都是雏菊呀!众人闻声赶来，也都惊得说不出话来。都说是白露快到了，是七奶奶给大家各房送雏菊来了。说到这里，大家也都情不自禁地滴出泪来。

一位平日里服伺过七奶奶的人说，她昨天做梦就看见了七奶奶在后院的圃子里忙碌，没想到这竟是真的。当时，她起来小解，见月色那么好，心想，这么好的天，要是真的像戏文里说的那样，有个壮汉子来敲门就好了。没想到，从茅厕回来，一躺下便梦见有个男的来敲门。那男的，虽说不壮，但也很结实，他坐了一回，说了会话，就要走。她依依不舍，起身送他，没想到他掐了一下她的大腿，掐着不放。她刚想喊，没想到那人用眼瞟她，瞟着瞟着，哇!奇了，这人的脸变了，竟然变成了七奶奶。七奶奶一脸的凄凉，说，她要告辞，去后院。她对七奶奶说，后院有什么事，那么要紧。七奶奶说，后院的圃子里草长高了，她要去看看。她说，这哪里是你七奶奶去做的事，让我们替你不就完了。没想到，七奶奶突然瞪大了眼睛，骂起人来。她说，什么东西，这样没规矩，我要做的事，也是你们好劝的。

七奶奶走后，她越想越害怕。她从没见过七奶奶这样难看的脸，横眉竖眼的。她，蹑手蹑脚地跟着她，见她果真去了后院，不一会，在圃子里忙了起来。

没想到，今天的圃子里开了那么多的花，白茫茫一片，真是伤心死人了。现在想起来，昨晚的月光是有名堂的，没准，这些花都是月光照的，否则，哪有长得那么快。七奶奶，也没准，就是在我的梦里托个话，趁白露快到了，给大家带个信。真是的!好人就是与旁的人不一样。

他，仍然望着窗外的夏雨。

还有更奇的，他又说。

雏菊的花团，清一色的白，像雪似的。可不久，他就发现，那一夜之间长出来的花团，虽说也像雪似的，但一碰，花瓣就往下落。他，轻轻一摇，那花竟全部都落了下来，手上只剩一柄花梗。他让人走了二十里路，去远房的一个表舅那里，摘了几朵普通的雏菊来。这才发现不仅仅是花瓣容易落，就连那个托花的萼片，也不一样，一个是两片，一个是三片，一个成双，一个成单。

他说，最伤心的，是后来有人告诉他。这么一大片的雏菊，如果真是冥物，需要耗费这个人在阴间的所有元气。

说到这里，他的像泪的东西，才滴落下来。

她把药倒出来。

她知道这是一个心酸的故事，有着大家族的背景。她也知道，雏菊其实是七奶奶的灵魂，一个包裹着太多生命之水的凄然之物。七奶奶这样做，无非是她选择了雏菊的形式而已。

就像眼前的这位男人，选择了在雨中落泪。

那，后来呢？

她问。

后来，这个地方的菊，都开成白花团的那种了，花萼仍然跟别处的不同，是三片或者五片，而不是通常的六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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