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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类: 散文 |
冰片、藕和中秋的月亮
何鑫业
小时候住在一间大屋里,大屋共有三间。祖父常年患病,大屋里终年是中药的气息。祖父的什么人是郎中,大概是受其影响,很懂得一些药理。那时候,记得每次祖父从药堂抓药回来,都要将它拆开摊放在桌子上,一味药一味药地捡过,又一味药一味药地放回原处。有时还用牙齿咬一口,咂巴几下,有时则用鼻子闻一闻,吸几口气,似乎这一切要比中药本身还重要。
有时祖父会将一种薄薄的透明的东西突然在我面前晃一下,顿时一股带寒意的芳香扑鼻而来,挥之不去。祖父说,记住,这叫冰片,中医叫梅片,能散郁火,通诸窍,能救人性命,普渡众生。我听不懂这些,只知道祖父很看重这一味药,每次都要拿它闻一闻,然后小心翼翼地放回原处。似乎这已成了一种仪式,以致祖父死后许多年,他的屋里一直还有冰片的气息。
祖母不懂中药,但她也喜欢闻冰片的味道。她常常对我说,你真不知道,大概是你爷爷的中药吃得太多了,他的身上到处是冰片的气息,冷冷的,香香的,赶也赶不走,洗也洗不掉,说多讨厌就有多讨厌。
后来我才发现,兴许是和爷爷处得太近太久,祖母的身上也有淡淡的冰片气息,尤其是当她撩起夹袄的衣襟为我掏钱买东西的时候。我闻着它,觉得冰片真是一种怪东西,有灵魂,知冷暖,和人的情义很重。
祖父死于某一年的初秋,记得最清楚的是,做第五个七日的那天,正好是中秋,祖父的望乡台上供上了藕片。那是一种雪白雪白的嫩藕,带着水,一片一片的,斜着放在瓷碟里。不知道为什么,等到有人在祖父的椅子上披上他最常穿的衣服,我从那藕片里闻到了冰片的气息,仿佛真的一样,一阵浓似一阵。
打那以后,藕对于我个人来说,具有了一种特殊的含意,它与冰片与死亡,与一位内心十分奇特的少年度过的一个冷秋混在了一起。那个少年认为, 藕并不来自湖水中的荷或莲,并不来自人间,它和来自龙脑树干的被称作右旋龙脑的梅片是兄弟或者姐妹,它们的共同点是对这个世界“英雄所见略同”:先是救人性命,普渡众生,倘若不成, 便推人下井,超度亡灵。
用祖母的话说,祖父便是被人推下井的,那天夜里,那个人站在窗外,等祖父咽气,然后轻轻一推,扬长而去。
祖父死后,祖母见我不再爱吃生藕,便将它煮熟了给我吃。我也常见祖母在门口做针线时,冷不丁掏出一小块冰片闻一下,算是在回忆和祖父相处的日子。唯独每年的中秋,祖母必要讲那故事给我听,她说,中秋了是不是?月亮圆了是不是?月饼好吃是不是? 看见屋顶上的月亮光了吗?看见月亮里的树和房子了吗?还有一个人在走看没看见? 我说我都看见了,也都懂了,您无非想说,爷爷在那里,不久你也要去那里,要我记住,别忘了,今后父亲和我也要去那里,子子孙孙都去,永不分离,是不是这个意思?
祖母死的那年,我9岁,35年后,由于生病常吃中药的缘故,我也喜欢上了冰片,并且知道那是一种遗传,是由不得人的一种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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