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瓜上市后花生不可再吃

何鑫业

时令三月三，

阔别八月八；

世界上的任何事情，都是有时令的，譬如花的开合，蜜的采酿，酒的出窖，雨水的周期，树的大年小年，姑娘的出嫁，女子的最佳生育年龄等等。

就拿甲鱼来说，最佳时令为三四月，谓樱桃鳖，娇小玲珑，盈手可握，食之有糯糍味；次之为四五月，谓苋菜鳖，犟头犟脑，横行霸道，啖之已如咸肉；等到了五六月，体大裙薄，满目疮痍，只能称为蚊虫鳖了，吃了也等于白吃。

还有一样东西，也是时令性很强的，就是黄瓜。

黄瓜苗长成，嗷嗷待哺，取三根竹子一根麻绳，搭一个架，横在地头——头一茬黄瓜出来，顶着黄花，用不着管它，长到那里都是首尾一般细一般粗，绿茵茵，黄松松，还没摘已“扑”地掉了下来。等到第二茬黄瓜出来，情景就大不相同了——它，躲在叶子里，还未成型，就斜眼撇脚，拘挛着，怎么伸也伸不直，活脱一根泥鳅，老卡卡，黑触触，连拧带掐都很难弄下来。

第三茬黄瓜，已近秋分，你以为它更落寞了就错了。它突然地着了魔似的翘楚起来，新叶缥娆，枝条横生，有一些甚至徐娘半老，风韵胜过谷雨的嫩瓜——不用细说，这就是时令，一只上帝的手——它老人家控制了万物生长，喜怒哀乐一般都由它说了算。

当然，这都是指的农牧时代，人工甲鱼和大篷蔬菜这两个概念还从未出现过；当然，黄瓜上市后花生不可再吃，指的也是去年的陈花生。

八月初八，秋高气爽，最适合远行。八月八上路，小年夜归家，这中间的四五个月正是旧人们坐商行贾的好时辰。说起阔别，就该顺着风走，从从容容，选一个吉日，顺流而下，逆风而宿。郑和当年下西洋，据说大多不是靠航行，而是靠的季风和热流，所谓看风使舵，一蹶而就，正是乘的时令二字。

到了现代，一般人以为时令消失了，其实不然。只是，时令换了一种样子出现，这种样子我们不屑、或者不以为然而已。

譬如，一日我去工商银行，见那里探头探脑聚了很多人，似乎出了什么事。这时一个人冲了出来，口中喊着：“要命啊！我的钞票？”另一个女的也蓬头散发跟出来，口里喊的却是：“不要理他，让他跑！”

听人说，男子中了一个奖，错过二天才发现，与彩票中心交涉不成，又跑到银行去查询，没想到突然奔跑出来，有点控制不住自己，倒是那女子知道点底细，连喊“让他跑！让他跑！”成就了以上一幕。

有人说，这接近“错过”，而非一定就是时令。其实，时令在当下，就是以“错过”的面貌示人的。譬如错过航班，错过升迁，错过佳期，错过受孕的日子，错过切除恶疾的良机，错过好梦的时辰云云。

我认识一个人，这个人终日好酒无语，但是到了酒席上，却判若两人。酒喝得很少，嘴却全然一副滔滔不绝的样子，不说个黄河底朝天，不长江作浪，不作祟不打起来，就不罢休。有一次，还没开喝他就说了：“今儿骂骂《夜宴》！如何？”可怜啊，他选了五粮液，这意味着大家不醉就不能休了，人家冯小刚远在北京，《夜宴》也只是一盘胶片，与你何干？

“靠！他算什么玩意儿？”

“不就是尖嘴猴腮嘛，靠！”

这人平日里兢兢业业，不大上网，一喝酒，却网语连篇。

“有人敢和我一起骂骂老总吗？靠！”

“靠！富人再富他能富寿命吗？”

这人说话，总是一句问语，一句惊叹语，一句惊叹语，一句问语；这人的危险，就在于他一定要从骂不相干的人开始，到骂自己的身边人结束。

后来，有人帮他总结，喝酒对他来说就是一个时令，三人以上，酒瓶一开，阳光普照，万物生长，玉黍拔节，丝瓜攀藤，郁郁葱葱，什么样的话都敢说，什么样的事都敢作。喝完酒，也是一个时令，反省，检讨，弥补，埋头苦干，一项都不能少。

正所谓：

识时务大可不必，

知气象未尝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