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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过(第九章,B)

(2009-12-06 15:20: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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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尚

小说

穿过

年代的夜晚

文化

穿过(第九章,B)

 

B
在仰盂图书馆的石阶旁,那些石阶没有被雨水打过,木窗之下,摆着四只花盆。
第一只花盆,向日葵死了;第二只花盆,向日葵将要死去;第三只花盆是空的,连泥土都没有;第四只花盆,插着一段枯木,上面长出耳朵。女孩对着耳朵说话;她降低身体,弯曲的膝部形成耀眼的河湾的弧光,我听不清她说了些什么,她将听到她的话语的耳朵摘下,于是它们又长出来。
阮雨辰说,花盆里的向日葵与梵高无关,长在木头上的耳朵是木耳,虽然木耳没有这么长这么有力,木耳也没有听觉。
确实,图书馆省略了梵高,却藏有高更的全部画作,捧红果的女人挂在墙上他用法语写了一句话:鲜明的神秘的事物。疯狂之后需要静下来,像一枚果实,在女人的手里。馆主的话那么轻,但每个人都听到了。


现在我居住在南方,在城市的高空,在任意的一天,在叙述之事物的终点。我不了解这座城市它的玻璃天空和灰鸽子也不了解我。
我很少上街。确切地说,除了五月街我没有去过别的街,那条街上我只知道1984和1993两个门牌号。我被小小的住宅围困,我用速冻食品成人动作片满屋的书满脑子的思绪度过人生,每一本书的每一个字都被我看瞎了,小白石的情欲之瞳保加利亚女郎的红宝石使那么多夜晚变成废墟。有人说天堂是贫穷的乡村,是图书馆,是33岁的某一天,我说它是废墟,嵇康也这么认为。
在牧神的午后我醒了感到自己仍居住在石城的春天。我没有南迁,或者漂移,漂移或者南迁的是石城的春天寂灭又重现的事物,是向子期的笔记本。
时间和地理曾经改变了什么,钟表修理匠装好钟摆他说指针之上很快就会结满雨露,他说雨露被风吹灭,被阳光吸收,然后钟摆敲出巴黎圣母院的钟声有一群鸟飞越红色屋顶国王的骑兵出了城用长矛挑破敌人的心脏,他们在农舍饮酒,怀抱心爱的女人,亲吻她们衣裙之内仍在下雪的部位。


钟芃叫人把一块石头搬到山下的农舍。钟芃被嵇康称作犹大,在塔楼前他这样说,在贴满谷雨上课时的照片的床头他也这样说。
我说过,我去过小营找钟芃,但他的妻子说他去河南了,半年后才能回来。那个下午阳光明媚,在靠窗的餐桌旁,我和刀彬谈到嵇康。我说你认识嵇康你不会否认吧。她说见过几次,他很英俊,也很有趣。说话间,下午变得短小,窗框的阴影摆到桌上。
据刀彬说,嵇康先认识她的父亲,是父亲把他带到家里做客的。她的父亲藏有一枚民国的邮票,在邮局的门前,嵇康用丰富而又奇怪的知识证明它是假的,他就请嵇康到家里鉴别其他邮票。后来刀彬说,父亲不收藏邮票,他收藏火柴盒,或者糖纸,或者卷笔刀。
刀彬摘了一串葡萄给父亲的客人吃,她坐在客人的对面,看他吃完葡萄,很美味的样子;她问他是不是很好吃,他说很不好吃。接着他告诉她,并不是每一块屋前的空地都叫庭院,也不是每一个庭院都适合栽种葡萄,只有粘土厚实酸性匀和的红沙地才能在恰如其分的光照和雨水下长出好葡萄;所谓好葡萄,那种酿出美酒的葡萄,皮薄,敏感,放在手心里让它滚动,可以感觉到肉质连续的变化就像少女的乳房。
刀彬记住了关于葡萄的每一句话,她的表情陶醉而且虚幻,仿佛一场雾。
我说嵇康是不是你的第一个男人。她说好像不是。她说肯定不是。她说你怎么问这种事。
窗外依旧明亮,男孩爬到木梯的顶端,望着院墙外混乱的货摊。刀彬大喊一声:圣诞。男孩回过头,笑了笑,慢慢的爬下来。我说你儿子怎么叫圣诞。刀彬说,是小名,正好圣诞夜里生的,比预产期提前17天。
男孩回到屋里,趴在我的膝盖上,睡着了。男孩出生的那天夜里,下起了雪,向子期把一张纸片塞进旧信封,那是嵇康的死亡通知单。


嵇康戴着墨镜,穿着长衫,手里转动一把折扇,行走在青府街。时间是1994年秋天。
跨过青记瓷行高高的门槛,嵇康与店主交谈。店主名叫宁册,到冬天就要过七十大寿,眼下他为两件事烦恼,一是最近他的咽喉痛得厉害,二是在他死后这个掌柜的位子该传给谁。他有两儿一女,长子不善言辞,空有一把力气不知往哪里发泄;次子好高骛远,对经营瓷器不感兴趣;女儿常住同里的舅舅家,像个远客;只有二儿媳唐熙是掌柜的合适人选但毕竟是女流且是外姓。他双手拢着茶壶,感到有些寒意。
嵇康此来是要打听一支骨笛,他从一本书上得知,平望青府的祖上曾藏有新石器的骨笛。宁册说,青府家产在解放后被政府没收,其后代只有一个女孩远嫁他乡估计也已作古,骨笛之事他闻所未闻。他从木橱之内取出精美的观音瓶,给嵇康看。
嵇康接过瓶,摘了墨镜,细细赏玩。店内没有其他人,从天窗漏下的光线里夹带着花枝。他说好瓶,但不见得是嘉庆时的玩意儿。
宁掌柜咳嗽一声,他说本店古董,若有假货,顾客可以当场敲碎。
嵇康将瓶高举到空中,松开手,瓶在青砖之上碎成八瓣。一个女人从帘后走出,拾起碎片,惊讶地看着嵇康;嵇康也惊讶地看着女人:这一张谦虚饱满的脸,是向子期在小树林描绘过的曾老师。他说你是曾老师?女人说,我是唐熙。
嵇康抓住女人的手,指着碎片说,观音瓶从外表看,看不出毛病,打碎后就知道它的年代有问题,清朝的官窑在民国时全被封禁,但有些人仍在窑里烧瓷,这个瓶的来历就是这样。
宁掌柜笑了:好眼力,不过民国的货也很值钱,你这个后生怎么说打碎就打碎。嵇康看着唐熙,如不嫌弃,我可以在店里做伙计,直到挣回这瓶的钱。
宁掌柜在柜上一拍,就这么定。
但是有个请求。嵇康说,你这里生意清淡,因为门槛太高,要截去一半。
宁册捧起茶壶,对着壶嘴吸了一口。他说你有所不知,民国37年我在景溪镇替青老爷掌管分号,那镇上的景宅气派不输青府,倚街楼的门槛就这么高。
嵇康说,原来你是青记景溪分号的伙计,据我所知,不瞒你说我知道很多事情,在1948年那里有两个伙计,另一个现在何处。


在我准备的素材里,有一个故事始终没有被小说里的人物说出来。
解放军渡江的消息传到景溪镇,青记瓷行的两名伙计将最后一批瓷器包扎装船,连夜往平望运。他们绕过同里湖,驶入羊肠小溪,在悬挂于镇外的一个村子停下。一天傍晚,宁册上了岸,他看见解放军围住了青府,又听说青风已被打死,就回到船上;那条船重返同里湖。夜里,他用一壶酒灌醉另一名伙计,他对着黑夜大声说话,将那人投入湖中。他把瓷器埋在十七个地方,做好标记,39年后将它们挖出。想到这些事,宁册的咽喉就会痛,他怀疑有一根钉子长在里面已经生锈。
店堂空阔,因而更显冷清。嵇康把它分成古董区和日常用品区,两个区域没有隔出实际的边界,但作为过渡,他在天窗下放置若干桌椅供洽谈之用,他还在那里焚香弹琴。走过青府街的人,都要进来,听一听,看一看,买卖就这样做出来。
到了冬天,宁册突然同意截去门槛,他把锯子交给唐熙,吩咐道:把截下来的门槛加到我的房里。
嵇康蹲在店外,唐熙蹲在店内,拉扯着锯子。嵇康说,嫂子,你的蹲姿不雅。唐熙停止用力,谁是你的嫂子。她笑的时候现出双下巴,身上有树脂的气息。她说曾老师是谁。
嵇康说曾老师是向子期的情人。
唐熙说,向子期又是谁。
嵇康说,向子期是亦凡和尚的徒弟。
那么亦凡和尚是谁。
亦凡和尚是寒山寺劈柴的和尚,他劈了五十年柴,和我们一样。
和我们一样在哪里。
都在重复两个动作,他举起,劈下;我们拉过来,又推过去。
我不会让你讨到便宜的。
我又不是乞丐,不用讨。
晚餐总在长条的桌上展开,宁册坐在一端,嵇康坐在另一端,两侧分别是长子夫妇和次子夫妇。这一家的女主人在同里生下女儿,不久得病死了,算起来已有17年;长子的女人又高又瘦,没有生育;唐熙的儿子去了石城读书。
嵇康将一朵菇夹到唐熙的碗里,它的形状颇似阴茎;他问,你儿子上哪一所大学。唐熙咬着那一朵菇,看一看众人,欲言又止。她的男人说,别提这个事,吃饭吃饭。
唐熙转移话题,她说小竹到现在还不来,会不会忘记了明天的寿宴。她的男人说,小竹在同里过得比我们快活,男朋友找了一个排,名字还没有记住就上床,刚记住就分手。
正说着,传来了竹笛之声。宁小竹跨过门槛,老远就喊,谁把门槛踏平了,害我白抬那么高腿。见到嵇康,她说,你是谁,怎么占据我的宝座。


嵇康住在宁家后院的旅馆,很大的套房。外面的树下堆放破碎的瓶。
那天夜里,他刚睡下,房门就被打开。宁小竹扔下一串钥匙,钻进了嵇康的被里。她的身上有树脂的香味,河畔的树被砍伐流出汁液一场星光照过错乱的脚印。
他们靠着床背,说话。宁小竹说你是我碰到的最好的男人。
嵇康说问你一个事,吃饭时我问你二嫂她儿子上哪一所大学,她为什么不敢回答。
宁小竹说,宁唐读的是神学院,我父亲信佛,所以不喜欢他。她把脸贴在嵇康的胸膛,她说我跟二嫂比,怎么样。
嵇康说你们长得很像,不会是母女吧。
宁小竹说,不是问你长得像不像,是问你在床上,像不像。
嵇康说我又没跟她上过床,怎么知道。
宁小竹抬起脸,惊讶地看着嵇康;她说不会吧,我二嫂是一条很容易钓起的鱼。接着她说,我想我肯定比她厉害,我学过芭蕾。
宁小竹下了床,靠在墙上,把左腿抱到脸侧,呈1字形;她说你快过来。暗红的灯下,嵇康看到上形体课的谷雨,他走过去,抓住她的腿她的头她的肩膀她的影子在房间里噼里啪拉打下一场暴雨。
门外,杂乱的脚步声响过,有人说话,有人哭泣。子时差一刻,宁册感到喉咙痛,就起床找茶壶,抬腿时,仆倒在门槛上;那门槛因为从店堂移植了一部分而升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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